风停了,炮管还指着祠堂,可赵海涛已经不在原地。罗令站在石桥上,手心贴着残玉,那股热劲还没散,像有东西在往深处拉他。
他转身,对赵晓曼说:“拿上骨笛,去潭边。”
赵晓曼没问为什么。她从背包里取出骨笛,又把残玉接过去挂在脖子上。王二狗和李二柱也跟上来,一句话没多说。
四人快步穿过村道,脚底踩着湿石板,直奔村后深潭。夜色压下来,水面翻着暗涡,漩涡口泛着幽蓝的光,像是被什么吸着。
“入口要关了。”罗令蹲在岸边,伸手探水温。冷得刺骨,但水流方向变了,往里卷得更急。
王二狗拧开探灯:“真要下去?声呐白天就失灵,黑灯瞎火的……”
“不下去,线索就断了。”罗令脱掉外套,开始绑潜水绳,“赵晓曼留在岸上守信号,我和李二柱下。”
赵晓曼摇头:“我也去。磷光反应需要玉共振,我下去才能稳住图像。”
罗令看了她一眼,点头。
三人穿好装备,戴上呼吸器。李二柱手有点抖,深吸两口气才稳住。他盯着漩涡中心,低声说:“我祖上犯的错,得由我来补。”
罗令拍了下他肩膀,率先入水。
水下漆黑一片,探灯照出去不到两米就被黑暗吞掉。水流拽着人往深处扯,耳膜嗡嗡作响。罗令抓着绳索,顺着漩涡边缘往下潜,手指贴着岩壁摸索,直到触到一道斜坡。
他闭眼,残玉贴在额前。梦里那幅图景浮现——先民举火把沿坡而下,队伍绕过三处石柱,停在一头巨鲸骨架前。他睁开眼,打手势带路。
绕过第一根石柱时,李二柱差点碰上悬在半空的铜铃。罗令一把拽住他,指了指上方。铜铃连着细线,缠在断裂的梁木上,一碰就响。
他们贴底前行,避开陷阱区。二十分钟后,前方出现巨大轮廓——一具鲸鱼骸骨横卧在海床上,肋骨如拱门般撑起,脊椎节节相连,每一段都比人还长。
赵晓曼游上前,用手电扫过肋骨缝隙。突然,某处凹槽亮了一下,像是被触碰后激活。
她掏出防水粉笔,沿着纹路拓印。刚画完第一组符号,骨缝里浮出淡绿磷光,缓缓拼成一行弯曲的线条。
罗令凑近看,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图腾,而是一串由点、弧、角组成的结构,像某种计算符号。
赵晓曼迅速打开直播设备,镜头对准磷光。信号断断续续,画面卡了几秒才传出去。
岸上的王二狗立刻拨通高校数学组的连线。教授正在值班,看到图像愣住:“这是……什么载体?”
“鲸骨。”赵晓曼的声音从水下传来,“我们怀疑这是某种数学表达。”
教授眯眼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放大局部:“这个符号组合……像是极限推导中的趋近标记。等等……这右边的变形积分式……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罗令问。
“这个结构,用钙化层厚度变化来模拟连续函数。”教授声音发紧,“他们用鲸骨生长纹当坐标轴,用海流沉积速率当变量……这是一套基于生物规律的微积分模型。”
直播间弹幕炸开。
“吹吧,古人懂个屁微积分。”
“肯定是后期投影,造假。”
“这要是真的,牛顿得改行。”
教授没理会质疑。他调出标准公式对比,逐项核对符号逻辑,脸色越来越白:“误差率低于千分之三……推导路径完整……这比莱布尼茨的手稿早三百多年。”
水下三人没说话。
赵晓曼把玉佩贴上骨面。双玉共振,磷光骤然稳定,整串方程式清晰浮现,从头到尾连成一片。
罗令后退半步,目光扫过鲸骨节段。他掏出随身竹尺,量了第一节椎骨长度,记下数字。再量第二节,第三节……一直量到第七节。
他浮到赵晓曼面前,在防水本上写下:1,1,2,3,5,8,13。
赵晓曼一眼认出:“斐波那契数列?”
罗令点头:“它们不是随便长的。每一节都按这个规律递增。先民用它算潮汐周期,算星位移,算航程距离。”
直播镜头转向骨节,再切回方程式。教授盯着画面,喃喃道:“这不是数学……这是生存的算法。”
弹幕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打出一行字:“我们一直以为他们在用经验,其实他们在用方程。”
罗令摘下呼吸器,对着镜头说:“他们没有纸,没有笔,没有公式。但他们观察海浪拍岸的次数,记录鱼群迁徙的间隔,测算月相与洋流的关系。他们把答案刻在骨头上,埋在水底,等后人来读。”
赵晓曼接话:“这不是神秘主义,是科学的另一种形态。他们用生命去验证每一个变量。”
教授突然喊住他们:“等等!最后一行……你们看最后一行!”
镜头拉近。
磷光方程末尾,多出一组从未见过的符号——像两条缠绕的龙,又像双螺旋结构,中间夹着一个圆点。
“这……这不是数学符号。”教授声音发颤,“这像是……某种编码。”
罗令盯着那图案,残玉突然一烫。
梦中图景翻动——先民围着鲸骨祭祀,有人将一块玉嵌入骨心,磷光亮起,整具骨架投出星图。画面一闪,又变成海底石门,门上刻满龙纹,与他这块残玉完全吻合。
他猛地抬头,看向赵晓曼。
她也正看着他,眼神明白无误:这鲸骨,是钥匙的一部分。
“它不只是记录。”罗令低声说,“它是活的。”
赵晓曼把手贴上骨面。玉佩贴着磷光符号,温度缓缓上升。那一瞬间,整具鲸骨似乎轻微震了一下,像是沉睡的躯体被唤醒。
王二狗在岸上突然喊:“水位在降!”
三人抬头,发现上方水流变缓,漩涡边缘开始收拢。入口正在关闭。
“必须带点东西上去。”罗令迅速用竹尺刮下一点磷光沉积物,封进玻璃管。赵晓曼拍下最后一帧图像,关闭设备。
他们开始上浮。
刚出水面,赵晓曼就打开手机。直播观看人数已破百万,热搜挂着“鲸骨方程”“古人微积分”两个词条。
教授发来消息:“那组螺旋符号,我查了全球数据库,唯一接近的是南海某沉船陶片上的纹路,年代为明初。但那艘船……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罗令拧干衣服,盯着玻璃管里的微光。残玉贴着胸口,还在发热。
“不是没有名字。”他说,“是被人抹掉了。”
赵晓曼问:“接下来去哪儿?”
“找船。”罗令把玻璃管收好,“有方程的地方,就有航线。”
王二狗擦着探灯,忽然抬头:“李二柱,你刚才在水下,是不是碰了什么东西?”
李二柱一愣:“我没碰骨,只摸了下肋骨底端的凹槽……那里有个小孔,像是放东西的。”
罗令立刻转身:“再下一次。”
“入口快关了!”王二狗提醒。
“还有十分钟。”罗令重新绑绳,“我下去,赵晓曼配合信号,李二柱带路。”
赵晓曼抓住他手臂:“这次我跟你一起。”
两人再次入水。
水流更急,能见度更低。他们顺着原路返回,李二柱游在前头,手指摸到那处凹槽,指了指。
罗令凑近看,孔不深,直径约两指宽,内壁刻着细纹。他掏出小刷子轻轻扫去泥沙,露出底部一道刻痕——半个龙纹,与他那块残玉的断口完全契合。
他伸手进去,摸到一块硬物。
拿出来时,是一枚骨片,巴掌大,两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磷光方程风格一致,但更复杂,像是总纲。
他刚要细看,残玉猛地一烫,梦中图景轰然展开——无数船只在风暴中沉没,海底堆满骸骨,其中一艘船头镶嵌着鲸骨,骨上刻着完整龙纹,正对北极星。
画面消失。
他睁眼,发现骨片上的符号正在缓慢褪色,像是见光即溶。
“快拍!”他冲赵晓曼喊。
她立刻打开记录仪。就在最后一行符号即将消失时,镜头捕捉到末端标记——一个由三道波纹和一点星芒组成的图样。
罗令认得这个标记。
村口石碑最底层,被苔藓盖住的那一行,刻的就是它。
那是青山村最早的地界符,传说由开村祖师亲手所刻,代表“海眼归位,龙脉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