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匣表面的凹槽越来越烫,像是底下有火在烧。罗令的手掌还按在上面,指节因用力泛白,掌心那道从幼年挖玉时留下的旧痕,此刻像被针扎着,一阵阵发麻。
他没动。
赵晓曼站在他身旁,手腕空了,玉镯静静躺在玉匣边上,像一件祭品。她没看它,只盯着那对凹槽——青灰残玉和温润玉镯的形状,与那两处刻痕严丝合缝,仿佛等了四百年才等到这一刻。
“你说对了。”罗令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水底的静谧吞没,“不是继承,是承接。”
赵晓曼侧头看他。他的眼神沉得像深潭,可她知道,他正看见她看不见的东西——那些在梦里闪过的片段,那些无法言说的画面。
两人没再说话。
他们同时伸手,将双玉嵌入凹槽。
玉光瞬间流转,不是刺眼的亮,而是一层从内里透出的温润光晕,像是血脉重新接通。玉匣无声开启,盖子向两侧滑开,露出内里两卷泛黄的丝帛。一卷青底黑纹,写着“海禁令”三字;另一卷通体赤红,边缘泛黑,像是被血浸过,标题是“血盟书”。
赵晓曼屏住呼吸,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赤色丝帛。触感粗糙,布料已脆,稍一用力就会碎。她从袖中取出一方棉布,垫在掌心,才敢将它捧起。
罗令则取出了青色卷轴。丝帛展开,字迹工整,是永乐年间的官文书体:“永乐三年,古越族献航海图,中原赐礼器三百六十七件,封舟一艘,藏于龙脉出口。海眼所在,不得外泄,违者天诛。”
他念完,抬头看向赵晓曼。
她正用指尖沾了鲛人油灯的灰烬,顺着赤色丝帛的纹路轻抚。灰落在血书上,竟让原本模糊的字迹一点点浮现。
“……凡罗赵联姻者,必持双玉镇守海疆,代代相继,不得擅离……”她的声音开始发紧,“违者,天谴临门,血脉断绝,三代而亡。”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艘沉船仿佛震了一下。
罗令猛地闭眼,残玉贴着他的掌心剧烈发烫。梦中画面冲进脑海:一对先民夫妇跪在海边,怀里抱着婴儿。他们将孩子放进竹筏,推入漩涡中央。火光从身后蔓延,整个村落燃起大火,天空被烧成暗红色,海面翻涌如沸。
他睁眼,呼吸粗重。
“他们不是守护。”他盯着那卷血书,声音哑了,“是献祭。”
赵晓曼的手指还停在“血脉断绝”四个字上。她没抬头,只问:“你看见了?”
“看见了。”他说,“每一代罗家人,娶赵家女,生下的孩子,最后都会被送走——不是死,是放逐。送到海眼深处,用血脉封印地脉。”
她终于抬头,眼神没有惊惧,只有沉重:“所以这玉,从来不是信物,是枷锁。”
罗令没答。
他低头看着玉匣,双玉仍嵌在凹槽里,光晕未散。那盏鲛人油灯还在燃烧,火光映在青铜器上,跳动的影子像在叩拜。
就在这时,外舱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水流,是金属撞击船体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越来越近。
赵晓曼立刻将血盟书收回玉匣,动作轻而稳。罗令也迅速合拢海禁令,指尖在丝帛边缘划过——那里有一行极小的字,几乎看不见:“双玉归位之日,即为盟约重临之时。”
他刚要把卷轴放回,舱壁突然炸裂。
玻璃碎裂的瞬间,海水倒灌,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舱内杂物卷向破口。探照灯的光柱刺了进来,扫过堆满青铜器的货舱,直直照在玉匣上。
赵海涛破水而入。
他穿着黑色潜水服,手持水下冲锋枪,脸上带着冷笑。身后五名潜水队员紧随其后,全副武装,手持强光灯和金属探测仪。一人肩上还扛着便携式切割机,刀口泛着寒光。
“老东西藏了三十年。”赵海涛踩着塌陷的甲板走来,枪口抬起,指向玉匣,“今天,归我了。”
罗令没动。
他的手仍覆在玉匣上,双玉嵌在凹槽中,光晕未散。水流在他脚边打旋,可他像生了根。
赵晓曼缓缓起身,站在他身侧,挡在玉匣前。
“你父亲背叛祖先。”她说,声音不响,却穿透了水流的嗡鸣,“你还要抢走最后的守约?”
赵海涛冷笑,枪口缓缓转向她:“守约?你看看这血书——罗赵联姻,代代献祭,血脉断绝。这叫守约?这叫诅咒。”
他往前一步,靴子踩在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把玉交出来。国际考古学会副主席,外加三百万欧元。你一个山村教师,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
赵晓曼没退。
她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块朽木:“你父亲为了钱出卖航海图,你为了权抢这玉。可你知不知道,这玉不是权力,是赎罪?”
“赎罪?”赵海涛嗤笑,“我赵家三代经营,就为了今天。你们守的不过是废砖烂瓦,而我要的是历史的钥匙。”
他枪口再抬,对准她的眉心:“最后一次机会。交,还是不交?”
罗令终于开口:“你拿不走。”
赵海涛偏头看他:“你说什么?”
“你说你要钥匙。”罗令慢慢站直,“可你连门在哪都不知道。”
赵海涛眯眼:“你什么意思?”
罗令没答。
他低头,手掌在玉匣上轻轻一压。双玉光晕骤然增强,整艘沉船的青铜器同时发出低鸣,像是被唤醒。鲛人油灯的火光猛地一跳,映出舱壁上密密麻麻的星图——北斗、南斗、海眼七星,全都亮了起来。
赵海涛脸色变了。
他身后一名队员举起探测仪,屏幕疯狂跳动:“头儿,这船……在共振!”
“闭嘴!”赵海涛怒吼,枪口转向罗令,“别耍花样!把玉给我!”
罗令依旧没动。
他只是将手从玉匣上移开,缓缓握住了赵晓曼的手。
她的手很凉,可掌心有汗。
“他们要的不是玉。”他说,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是开启的资格。”
赵海涛冷笑:“资格?我有枪,我就是资格。”
“不。”赵晓曼忽然开口,“资格不是抢来的。是你祖上亲手丢掉的。”
她指向血盟书最后一行:“‘罗赵共守’——不是命令,是约定。你赵家先祖签下这盟约,又亲手撕毁。现在你来抢,抢的不是历史,是报应。”
赵海涛脸色铁青。
他猛地抬枪,对准玉匣:“我不信这些鬼话!给我把玉挖出来!”
身后队员立刻上前,一人举起切割机,刀片开始旋转,火花在水下四溅。
罗令终于动了。
他一把将赵晓曼拉到身后,同时伸手,将双玉从凹槽中拔出。
玉光瞬间熄灭。
整艘船的星图暗了下去,鲛人油灯的火光也骤然变弱。
切割机的刀片逼近玉匣。
就在刀尖触到玉匣边缘的瞬间,罗令将双玉高举过头。
残玉剧烈发烫,梦中画面再次浮现——老槐树下,两个孩子并肩而立,一个拿着半块玉,一个戴着玉镯,身后是整座青山村,炊烟袅袅,钟声悠扬。
这一次,他看清了他们的脸。
是他,和她。
玉匣表面,那对凹槽再次发烫,像是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