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的气氛早已从最初的兴致勃勃跌入了冰点。
那些戎族武士每将一个有莘军士像丢沙包般扔下演武台,便会爆发出一阵粗野的狂笑和不堪入耳的辱骂。蛮语夹杂着生硬的华夏语,尽是“有莘无人”、“软脚虾”、“娘们儿的兵”之类的污言秽语。
宗妇们脸上看戏的轻松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火烧火燎的羞愤。
“这些野人……他们竟然敢如此羞辱我有莘。太过分了!” 姞夫人攥紧了拳头,保养得宜的脸上因愤怒而涨红,哪还有半分平日的病弱模样。
“对!就是一帮茹毛饮血的杂碎。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姜夫人附和着,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又一位有莘的百夫长被一个过肩摔重重砸在台下,尘土飞扬,挣扎了几下竟没能立刻爬起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又败了一个!” 姞夫人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因激动而簌簌抖动,俨然一位被激怒的女斗士。“不行,咱姐俩上如何?”她竟一把拽过身旁姜夫人那宽大的飞袖,一副要亲自下场拼命的架势。
“咱们都是女人,哪有那个臂力呀!” 姜夫人看着台下那戎族武士如同铁塔般的身躯,以及他像拎小鸡般轻松抛掷有莘军士的蛮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哆嗦着缩了缩脖子,“哎呦!真丢人啊!这脸都丢到祖宗面前了!”
宗妇之首的肃夫人,脸色更是难看得如同锅底。她隐约猜到了太姒的用意——借这些蛮横的“挑战者”之手,好好敲打一下平日里懒散懈怠、自以为承平日久的有莘军士。用必定会输的有莘军士上场,挫自家锐气,伤自家颜面,这教训不可谓不深刻。这手腕——连她自己也不由得佩服。就她这张老脸可不敢丢这个人的啊!然而,猜到归猜到,此刻演武场周围挤满了前来观战的有莘贵胄和普通百姓,看着自家儿郎被如此轻易地击败,听着蛮族肆无忌惮的羞辱,这已不仅仅是教训,更是将整个有莘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
她的目光扫过场边围观的人群,只见那些平日温顺的有莘子民,此刻不是气得捶胸顿足,就是愤懑地跺脚叹息,更有甚者,偷偷背过身去抹着眼泪,低声呜咽。
“我们有莘的将士居然如此不堪一击。这……这也太……”
“苍天啊!这可如何是好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伯仰天大哭,声音凄怆,“列祖列宗啊!我有莘何时成了这般模样?任人欺辱啊!”
这哭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肃夫人和所有宗妇的脸上。肃夫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羞愧、无地自容。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主位上的太姒,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近乎哀求:
“姒儿啊!这……这可如何收场啊!?再败下去,我有莘……颜面何存啊!”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颜面何存”四个字。
只见太姒依旧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纤纤玉指不紧不慢地又从银碟中拈起一粒瓜子,对于场下的溃败和族人的悲愤,她仿佛浑然未觉。听到肃夫人近乎绝望的询问,她只是若无其事地努了努嘴,目光轻飘飘地投向一直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伊鸷将军,笑道:
“这不……还有伊将军没上场吗?”
“这个……” 肃夫人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用殷切无比、几乎要滴出眼泪的眼神望向伊鸷,“对!对对!还有伊将军呢!伊将军,您快上场,杀杀这些蛮子的威风!”
“可是……伊将军能赢吗?” 姜夫人迟疑地小声嘀咕,声音里充满了不信任。
“不行也得行啊!他可是将军啊!” 姞夫人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声音尖锐,显然是故意要让伊鸷听见,“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有莘被这群野人踩在脚下吧!”
伊鸷站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麾下的精锐百夫长几乎全军覆没,他这个做主帅的,此刻已是箭在弦上。避而不战?那他这个将军以后在有莘将再无立足之地,彻底沦为笑柄。可是出战?看着台下那些戎族武士彪悍的身手和狂暴的力量,他心知肚明,自己绝非对手,上台也只是自取其辱。
在众人或期盼、或质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伊鸷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着太姒躬身抱拳,声音干涩地提议道:
“公主殿下,拳脚无眼,恐伤和气。不如……不如换个方式比试?我华夏乃礼仪之邦,向来崇尚射艺,不若……我们比赛射箭?” 他试图找一个自己能勉强维持体面的方式。
“啊!?” 看台上宗妇们立即发出一片惊愕之声。谁都听得出来,这分明是怯战之词!
眼见众人反应,伊鸷脸上更是挂不住,急忙又改口道:“骑……骑马也可以呀!马战亦是我华夏所长!”
这下,宗妇们闻言更是面面相觑,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看来伊将军心知肚明胜不了啊!”
“可不是嘛,连上台都不敢……”
“唉,我这老脸都替他发烧……”
最后,所有的目光,带着最后的期望、无奈、甚至是看穿一切的嘲讽,再次齐刷刷地投向了主位上的太姒,等待她的决断。
而太姒,依旧气定神闲。她优雅地将磕开的瓜子壳轻轻吐在身旁侍女捧着的银盘里,发出细微的“嗒”的一声。她甚至故意学着往日这些宗妇们遇到难题时那般,微微侧过头,目光游离,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超然姿态,仿佛眼前这关乎国体的难堪与她毫无关系。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是何等的痛快与暗爽。
看着平日里眼高于顶、耽于享乐的宗妇们此刻如坐针毡、颜面尽失;看着那位靠着家族荫庇、实则庸碌无为,还自视甚高总是消极应付训练的伊鸷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百出,绞尽脑汁地逃避战斗;看着那些懒散已久、不堪一击的军士被现实狠狠鞭笞……她费尽口舌未能唤醒的忧患意识,如今被这群“送上门的磨刀石”用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刻进了每个有莘人的骨子里!
这教训,虽然疼痛,虽然难堪,却来得正是时候!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悠然,甚至又拈起了一粒瓜子,对着日光仔细看了看,仿佛在鉴赏这瓜子的成色。这无声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台上的宗妇和台下的伊鸷感到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