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楚不顾一切地纠缠,不仅没有被看轻,反而赢得了一片盛赞。这次,我算是领教了有莘男女之情的热烈、奔放。他们最是崇尚勇敢追求所爱的执着,俨然不似西岐讲究含蓄内敛,张弛有度。这下,姜桓楚更加有自信和勇气,紧盯着太姒不放了,寸步不离,让我的心绪也跟着七上八下。
“师傅,求求你……帮帮我吧!”
太姒突然将我拽到一边,拉着我的衣袖轻轻摇晃,声音带着平日里绝不会流露的娇嗔。
那声“师傅”像一根细针,在我心尖上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我勉强笑了笑,问:“你……又想怎么样?”其实不必问,我也能猜到几分,只是心底那份莫名的期待,让我不愿立刻点破。然而,她下一句话便证实了我的预感,那份刚升起的微末期待,瞬间沉了下去。
“那个姜桓楚啦!他老缠着我……烦都烦死了!”她抱怨着,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认定我必有办法。不知从何时起,她竟觉得我无所不能。这份信任,此刻却让我喉间发苦。
“你……要我做挡箭牌?”我几乎是叹息着问出这句话。
“挡箭牌?好像这个方法不错哦!”她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绝妙的主意,竟自然而然地挽上了我的手臂,靠了过来。少女温热的身躯隔着衣料传来,带着清雅的兰芷香气,瞬间扰乱了我的呼吸。我的心跳得飞快,脸庞也开始发热了。
“师傅,要不……我就说我喜欢的是你,让他不要妨碍我们,好不好?”
“啊!什么?你……”我猛地一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连耳根都烧了起来。“我喜欢的是你”——这句话,哪怕是假的,从她口中说出来,也足以让我方寸大乱。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脖颈肌肤下的血液在奔涌,心就快跳出了胸膛。
“咦!?师傅,你怎么脸红了啊!?”她好奇地凑近,清亮的目光毫无顾忌地审视着我脸上的红晕,甚至还带着几分嬉笑,“嘻嘻!师傅脸红起来的模样还真可爱哟!”
她离得太近了,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下颌。我想抽回手臂,与她拉开这令人心猿意马的距离,手臂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或者说,心底深处贪恋这片刻的亲近,竟舍不得推开她,反而想将她搂入怀中,述说衷肠。但理智还是战胜了一切,我实在是太怕她会拒绝。这样……连这仅有的亲密无间,也会失去。
“你……”我声音有些发紧,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镇定,不敢低头看那双近在咫尺、充满狡黠笑意的眼睛,“公主殿下,此等玩笑……开不得!”我怕自己会当真……我怕这戏言听多了,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我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就为了得到她——像他们一样,使尽浑身解数。
“怎么开不得玩笑?”她理直气壮,全然不觉我的煎熬,“师傅帮徒儿解决麻烦,天经地义嘛!再说了……”她眨了眨眼,带着小得意,“你可是我亲口承认的‘师傅’,关系自然比那姜桓楚亲近得多,拿你来挡,最合适不过了!”
“合适”……原来,仅仅是因为“合适”。她的话语清晰而坦然,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方才因她靠近而燃起的悸动火焰。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原来在她眼中,我与姜桓楚的区别,只在于“师傅”这个身份更方便拿来用作推拒的借口罢了。
我沉默片刻,终究是不甘心,忍不住轻声试探,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她依旧挽着我的手背上,语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公主殿下……如此抗拒姜世子的靠近,可是心中……已有所属,或是对儿女之情,已有了其他的打算?”
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既盼着一个答案,又害怕那个答案。
然而,她的反应几乎击碎了我最后一丝幻想。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我的手臂,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嫌弃的表情。“打算?什么打算?儿女情长最是麻烦,耽误正事!再说,男人更是麻烦。一旦落入他们手里,那我就倒霉了啰!”
“倒霉?为何是倒霉?”我没想到太姒竟然会如此嫌弃男人。这让我有了一丝丝的恐慌。“难道你讨厌男人?”
“何止是讨厌啊!”太姒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道:“你徒弟……我在朝歌见识多了那些男人的丑态。总之,他们很麻烦的——没得到手时,百般讨好。可一旦被缠上、到手了,就予取予求。之前讨好女人所付出的……连本带利都得收回来的。本公主如此聪慧,如何肯掉进那个坑里呢?”
“啊!?”她竟然是这么想的。我想纠正她的想法,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的确!男人多是丑陋的,难得她如此清醒。只是,我该如何说自己与他们不一样呢?又如何证明呢?这让我犯起了难。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苦恼,径直走到案几旁,随手拿起一份竹简,语气变得认真而冷静,带着属于统治者的忧患:“师傅你是不知道,有莘如今内忧外患,国库吃紧,农耕不兴,贵族奢靡,士气涣散,军备空虚……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比那些情啊爱的更重要?我哪有那份闲心去考虑这些儿女情长啊!”
说完,她转过身看向我,眼神清澈、坦荡,却也……无比疏离。那里面盛放着对邦国深切的责任与远大的抱负,光芒璀璨,却唯独照不进儿女私情的角落,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我姬昌的位置。
“我现在啊!就想着怎么让有莘强大起来,让子民能安居乐业,不再受外敌欺凌。这才是我作为主君该做的事。”她顿了顿,语气淡漠得像在陈述一条政令,“至于婚姻之事,不过是朝堂之上政治权衡的工具罢了。我才不要被当做棋子呢!本公主觉得自己不靠联姻也能解决有莘的问题。让我去联姻……做梦!就算是外祖父也不行!”说完,她突然变了腔调,话风一转近乎调戏的口吻凑近我笑道:“如果外祖父逼婚,我就逃婚。然后躲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去……去流浪。届时,师傅要不要一起?”
“啊!?”我被她这话问懵了……跟她去流浪!?
“怎么了?”太姒的眼神突然落寞了起来。“师傅,不愿意?”
“你这是要连带拐走姬某啊!”我不由得笑了,心情宽松了不少。
“嘻嘻!说笑的啦!本公主还得顾着我的子民呢!否则,要跑早跑了!”她的神情竟然带着几分羞赧。我不由得生出敬佩之情。原来她心系天下,胸怀万民,儿女私情于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甚至是需要规避的麻烦。而我那点隐秘的心思,在她这番清醒到近乎冷酷的剖析面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可笑!
一股深沉的失落与巨大的黯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过心头,淹没了方才所有的悸动与暖意。我垂下眼帘,用力掩去眸中翻涌的痛楚与自嘲,再抬起时,已艰难地恢复了往常的温润与平静,只是那平静的假象之下,是无人得见的荒芜。
“原来……如此!”我低声应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自己才能品出的涩意,“公主殿下心系邦国,是万民之福。”
我将那份不该有的、妄图靠近的心思狠狠碾碎,深埋心底。重新抬眸,我已是那个可靠而体贴的“师傅”,是她需要的“挡箭牌”。
“既然公主不愿被姜世子纠缠,那……昌自当尽力配合。”我承诺道。
“还是师傅最最好了!”她再次挽着我的手撒起娇来,仿佛成了习惯,不再是之前那位高贵、疏离的帝国公主,反而更像一只需要关心和爱护的金丝雀。只是这只金丝雀却有着一颗鸿鹄的心志,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