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军营的校场上,尘土在士兵们整齐的踏步声中飞扬,兵戈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然而,今日这严肃的练兵氛围,却被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搅乱了。
姜桓楚,这位东伯侯世子,穿着一身与他气质不甚协调的轻便戎装,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侧。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能放弃了以往矜持高傲的姿态,转而表现出一种近乎笨拙的“热心”。
“公主殿下,此等粗重军务,何须亲力亲为?若有吩咐,桓楚愿效犬马之劳。”他试图去接我手中正查看的弓弩图样,动作生硬。看来,他真的就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不由得心中轻轻一叹。这又是何必呢?
我微微侧身避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尽我所能平淡疏离。“多谢世子好意,此乃有莘军机,不敢劳烦世子。这里真的不适合殿下,还请世子不要耽误时间。”说完,我加快步伐,走向正在指挥阵型变化的南宫括。
姜桓楚却不依不饶,紧跟上去,目光灼灼地落在我身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殿下日夜操劳,桓楚看在眼里,痛在心间。若能分担一二,便是桓楚之幸。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刻意的深情,“能伴殿下左右,便是立于千军万马之前,桓楚亦觉甘之如饴。”
这番露骨的表白,让周遭几名亲兵都忍不住侧目,又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我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胸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早在朝歌的宴席上,我便见识过姜桓楚的高高在上,骨子里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如今,他突然转了性子,令我好生诧异。在这种毫无技巧可言,甚至显得笨拙的“痴缠”面前,我竟有些束手无策了。无论我如何冷淡,甚至无视,对他所说的话摆出一种充耳不闻的姿态,都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浑然不觉,甚至变本加厉。
“姒儿,你尝尝这个……”他又来献殷勤了,手上还不知端了个什么东西。
“世子殿下!我不吃这些东西。”我看都没看就拒绝了。
“那水果呢!”姜桓楚继续献宝似的拿出更多,仿佛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俨然不将我的拒绝放在眼里。“又或者……糕点!这天气太热了,姒儿要不要来碗冰镇梨汤?”
“殿下!您觉得我若是想吃,会没有侍婢准备这些吗?”我一向对这种献殷勤不甚客气。若是换了他人,估计会被我扔出去。只是他东伯侯世子身份特殊,而且还是我有莘的主顾。我也是方才了解清楚东伯侯府大量采购有莘的织锦。这让我不得不给他面子。
”姒儿,为什么要如此拒桓楚于千里之外呢?难道殿下看不出桓楚的一片真心吗?”
“啊!?”我第一次见识东伯侯世子这副面孔和神情。仿佛曾经那位高高在上的金孔雀,是我的错觉。如今他这模样确实像极了为情所困的痴情男子。“世子殿下,你没有搞错吧!?你何时对我有此心意了?我怎么在朝歌一点都没感觉出来啊!?”
“早在朝歌就有了!只是殿下根本就不曾在意我罢了!“姜桓楚说这话之时,面露难色,好似我将他伤得很严重似的。
”他……他这是在表白?”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左右张望——旁边的侍婢和兵卒全都听见了。还有……姬昌一直沉默地跟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眼光直直望了过来。很明显,他也听见了。此情此景,我并没有丝毫感动,反而气得跳脚。只一瞬,所有人都低头议论纷纷……
“姜世子……这是在同公主表白呢!”
“是啊!是啊!原来姜世子打小便中意公主啊!”
“天啦!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啊!”
“要是我……我得幸福得跳起来。姜世子多帅啊!”
“完了!”我的心头凉了半截。不知为何此刻我最在意的是姬昌的反应。只见他收回了目光,平静地扫过校场,然后与南宫括交换一个眼神,确保练兵照常进行很明显,他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位不速之客。可如今,他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好像愤怒……又像惆怅……仰或是伤怀?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有些忧心他的反应。我这是怎么了?他又好像对姜桓楚的表白毫不在意,背过身去只顾着练兵——这竟然令我莫名地有些气恼。
就在我忍无可忍,准备寻个由头将姜桓楚支开时,校场入口处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与细碎的脚步声。以肃夫人为首,几位宗妇盛装而来,与这尘土飞扬的军营显得格格不入。
我心中一动,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上前。行礼后,我特意装出委屈的模样开口道:“各位婶婶,军营重地,刀剑无眼,且事务繁杂,恐冲撞了诸位。姜世子在此,姒儿亦觉不便……”
还未待我将话说完,肃夫人便笑吟吟地打断了我,目光落在我身后跟来的姜桓楚身上,眼中满是“慈爱”与“赞赏”的表情,让我不由得一阵心惊。“姒儿多虑了。我等正是听说姜世子热心军务,特来瞧瞧的。”说完,她转向姜桓楚,语气温和,“世子身份尊贵,却肯屈尊降贵,协助我邦练兵,这份心意,实在难得。姒儿,你可得好生珍惜啊!”
“啊!?这……”我恍然大悟。看来这些婶婶们是别有用心。早知道她们不会安好心的。我的心中不由哀嚎了起来。
姜桓楚立刻顺势躬身,态度恭谨:“夫人们过誉了,桓楚愧不敢当。能为公主殿下分忧,为有莘略尽绵力,是桓楚的荣幸。”
肃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完全没看到我瞬间僵硬的脸色,反而得意地朝我挤脸色笑道:“既然世子有此心意,又有此能力,依老身看,留下来一同操练最是妥帖!东伯侯武功,名震天下!想必世子得其真传。正好让我有莘的儿郎们,也见识学习一番,取长补短,岂不美哉?”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合情合理,直接将我那些“不便”的理由给堵了回去。
我愕然地看着肃夫人,心中疑窦丛生。肃夫人平日最重规矩,为何今日会如此反常?她非但不帮自己解围,反而将这麻烦彻底留了下来?她们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此刻,我只能转向不远处的姬昌。他的目光在肃夫人那看似和煦的笑容上停留一瞬,随即垂下眼帘,像是掩去眸中更深沉的思量。这才是我最害怕的。他莫不是误会了?突然,我感觉如坠冰窖。“他会不会生气啊?”这个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
而反观姜桓楚,初时因宗妇们的到来略显紧张,但听到肃夫人这番话,心中大定,甚至生出一丝“得遇知音”的感觉。他挺直了腰板,之前那点不自然迅速被一种“奉旨纠缠”的理直气壮所取代,看向我的目光更加“坚定”——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眼神。我就像被猎人给盯上了的猎物——心不由得发凉、发怵。
肃夫人则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与其他几位面色各异的宗妇们低声打趣一番,便将目光扫向场中神色各异的年轻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算计。
校场之上,练兵的口号依旧响亮,但空气中却弥漫开一种更为复杂的张力。我的困境未解,反而因肃夫人的“神助攻”而加深;姬昌的不以为意;而姜桓楚则在这混乱中,找到了自己新的“定位”;唯有始作俑者肃夫人,依旧一副云淡风轻,乐见其成的得意模样。
“这帮老姜,果真是辣得很啊!”我心中愤愤,却又没了办法这场“好戏”,显然才刚刚拉开序幕。我……我竟然成了孤立无援的那个?这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