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轩内,那场关于如何“加把火”的密谈尚未得出具体章法,便被一阵不合时宜的喧哗打断了。只听外面环佩乱响,脚步杂沓,还夹杂着几声刻意的、痛苦的呻吟声。
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混合着汗味和草药膏的气息先涌了进来。紧接着,以肃啸为首,一群身着贵族常服、却个个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的年轻军官,如同打了败仗的残兵,踉跄着“涌”入了这片馨香雅致的空间。
他们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如果那刻意歪斜的发冠、松散绷带下若隐若现的青紫,以及努力做出的痛苦表情也能算是一种打扮的话。肃啸作为领头人,更是将“悲愤交加”演绎得淋漓尽致,他一手捂着似乎还在作痛的腰肋,另一手指着虚空,仿佛那里站着无形的迫害者。
“姑母!各位夫人!您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肃啸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贵族的体面,听起来颇为滑稽。
他身后的众贵族军官们,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肃夫人!公主殿下她……她滥用私刑啊!”
“不过是些许懈怠,竟当众鞭笞,丝毫不顾我等颜面!”
“她如今眼里只有西岐来的那个南宫括!宠信外人,打压我们这些有莘的子弟!”
“再这般下去,有莘还是我们有莘人的有莘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将校场上的冲突添油加醋,把自己塑造成忠心耿耿却遭受不公的悲情角色,而太姒则成了被西岐蛊惑、冷酷无情的暴君。他们刻意展示着身上的伤痕,期待着座上几位尊贵的夫人,尤其是肃啸的姑母——肃夫人,能勃然大怒,为他们主持公道。
然而,预期中拍案而起的场面并未出现。
肃夫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用一根精致的银签子拨弄着身旁鎏金香炉里的香灰,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绝世奥秘。姜夫人和姞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各自端起茶盏,掩饰嘴角可能泄露的情绪。
待那嗡嗡的控诉声稍微弱了下去,肃夫人才懒懒地抬起眼,目光在肃啸等人身上扫了一圈,那眼神平静无波,既无惊愕,更无愤怒。
“说完了?”她声音平淡,“姒儿年纪小,性子是急了些。你们这些做兄长的,多担待些便是。军中事务,本就不是儿戏,受点皮肉之苦,也算是一种历练。”她轻飘飘几句话,将一场以下犯上的冲突,定性为了小孩子间的打闹和必要的磨练。
肃啸愣住了,他身后的众人也傻眼了。这反应完全不对啊!
“姑母!”肃啸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声音也拔高了些,“这岂是‘些许皮肉之苦’?这是折辱!是打压!您身为宗妇之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公主如此胡闹?应当收回她的兵权,小施惩戒,以正视听!”
他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最终目的。
肃夫人拨弄香炉的手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慵懒,而是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肃啸。
“惩罚?”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带着千斤重量,“你敢去,你自己去。本夫人可不敢动姒儿一根手指头。”她故意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暗示性的警告,“她外祖父帝文丁的脾气,你们是不知道……但婶婶我可是知道的。”
“帝……文……丁”三个字如同惊雷,在蕙轩内炸响。
姜夫人立刻用绣帕捂着心口,连声道:“哎哟,可不敢乱说!陛下最是疼爱姒儿,若知道有人让他宝贝外孙女受了委屈,那还了得?”
姞夫人也怯怯地附和:“是啊,肃啸侄儿,快别说了,惹怒了陛下,那可是滔天大祸!”
肃啸被这连消带打堵得胸口发闷,他看着眼前这几位平日里对他们这些子侄也算和蔼的长辈,此刻却如此“怯懦”,一股不甘和屈辱涌上心头:“姑母!难道……难道我们就白挨打了?!这顿鞭子就这么算了?!”
肃夫人彻底冷下脸来,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肃啸,那目光中再无半分亲情,只剩下赤裸裸的等级威压。
“就算你被打死了,”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我也不可能怪姒儿。姒儿的命贵,你们的命贱——懂不?”她目光扫过那些脸色惨白的贵族军官,语气里充满了讽刺,“就像你自己,不是总觉得那些平民的命比你贱吗?这是一个道理!”
“啊!?”肃啸被怼得几次欲张口,却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回应。他们平日里嚣张跋扈,只因为面对的都是那些地位比自己低下的人。
她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认不清自己的分量,活该吃亏!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肃啸等人如同被冰水浇头,从头凉到脚。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那几位夫人躲避的目光和侍女们毫不掩饰的嗤笑之下,最终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拖着更加“沉重”的伤腿,狼狈不堪地被“请”出了蕙轩。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落荒而逃。
蕙轩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袅袅香氛。肃夫人坐回茵席,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真是……一群不省心的猪脑袋。净会耽误本夫人的正事!”她所谓的“正事”,自然还是如何撮合那对让她操碎了心的“木头疙瘩”。
“快!我们继续……说到哪里了?”
“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