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叔的葬礼,办得简单而隆重。
按照他生前的遗愿,就葬在金饰村后山向阳的那片坡地上,那里能看到大半村落,能看到蜿蜒的溪流,也能望见空山庄园的一角。
村里能来的人都来了,男女老少,穿着素色的衣服,默默地送这位老村长、老长辈最后一程。
没有过多的哀乐,只有山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和人们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阿山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黑色衣服,那是他临时在镇上买的。
他站在坟前,腰杆挺得笔直,像山崖边一棵沉默的青松。
他没有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抔新翻的黄土,看着那块刚刚立起来的、简单的石碑。
陆文生和苏亦承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两座沉静的靠山。
下葬,填土,人群渐渐散去。
最后,只剩下阿山、陆文生和苏亦承,以及几个与老陈叔尤为交好的老人。
“阿山,节哀。”一位老人拍了拍阿山的肩膀,声音沙哑,“你陈叔……是好人,走得也安详。往后,村里还得靠你们年轻人。”
阿山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得厉害,发不出声音。
众人又停留片刻,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也各自拄着拐杖,蹒跚着下山去了。
山坡上彻底安静下来。
秋日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烈度,变得温沉而稀薄,照在新坟的黄土上,泛着浅浅的金色。
远处,家家户户的屋顶炊烟袅袅,溪边有妇人在浣洗衣物,孩童的嬉笑声隐约传来。
生活,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停滞,依旧按照它固有的节奏,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流淌。
陆文生看着阿山依旧紧绷的侧脸,开口道:“家里都收拾好了,晚上去庄园吃饭吧。”
阿山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文生哥,亦承哥,谢谢你们。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陆文生和苏亦承对视一眼,没有再劝。
他们明白,这种时候,任何的陪伴都显得多余,有些情绪,需要独自面对和消化。
“好,那我们先回去。有事随时过来。”陆文生又用力按了按阿山的肩膀,和苏亦承一起,转身沿着来时的小路,慢慢向山下走去。
走到半山腰,苏亦承停下脚步,拄着手杖,回头望去。
阿山还站在那座新坟前,一动不动。
秋风吹拂着他略显宽大的衣摆,勾勒出他单薄而倔强的背影。
在他身后,是层林尽染的群山,是生生不息的金饰村。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棵刚刚经历过风雨,正在努力将根系更深地扎入土壤的小树,孤独,却充满了向着天空生长的力量。
“他能撑起来的。”苏亦承轻声说,不知是在对陆文生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陆文生也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了点头:“老陈叔没看错人。”
两人不再停留,慢慢走回空山庄园。
庄园里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寂寥。
虽然新书架带来了焕然一新的感觉,但少了老陈叔偶尔来访的咳嗽声和带着乡音的唠叨,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陆文生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饭。
动作依旧利落,却比平时更沉默了些。
苏亦承没有去书房,而是坐在客厅的窗边,看着庭院外面那几棵银杏树。
金黄的叶子又落了不少,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他想起与老陈叔最初的相识,想起洪水之后老人依旧挺拔的脊梁,想起他支持空山庄园整改时的魄力,也想起他穿上旧军装去看戏时,眼中那孩子般的光。
一幕幕,清晰如昨,却又已天人永隔。
膝盖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酸胀感,提醒着他时光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
他微微蹙眉,调整了一下坐姿。
陆文生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出来,看到他细微的动作,问道:“腿又不舒服了?”
“还好。”苏亦承接过碗,面条上卧着金黄的荷包蛋和碧绿的青菜,香气扑鼻。
两人相对无言,安静地吃着面。
一种共同的、为逝者哀悼,也为生者祈愿的情绪,在沉默的空气里静静流淌。
吃完饭,陆文生收拾碗筷,苏亦承拄着手杖走到庭院里。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长。
他弯下腰,有些费力地,拾起一片形状完好的金黄银杏叶,叶脉清晰,在夕阳下仿佛半透明。
他拿着那片叶子,回到书房,将它夹进了一本厚重的、关于电影美学的书籍里。
这不是结束。
他想。
老陈叔的生命融入了这片土地,化为了溪流、山风、和来年春天的种子。
而阿山,接过了他肩上的担子,也接续了他守护这片土地的魂。
如同这银杏叶,凋零归于尘土,是为了滋养来年新的萌发。
夜色,悄然降临。
山村的灯火次第亮起,星星点点,与天幕上渐次浮现的星辰遥相呼应,宁静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