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生离开的第六天,空气里仿佛都开始弥漫起一种无声的倒计时。
苏亦承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康复训练,但心思却早已飘向了明日那个确定的归期。
或许是心情使然,他感觉今天的身体格外“听话”。
上午的坐姿抬腿训练,左腿抬起的幅度比昨天又高了一指,维持的时间也更长了些。
那曾经沉寂如死水的肌肉群,如今像是被重新接通了电源,虽然力量微弱,却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清晰明确的反馈。
下午,他再次挑战无辅助站立。
双手紧紧抓着窗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窗外晃动的树影,而是将全部意识内收,细细感受着身体重心的微妙变化,调动着核心肌群去对抗那该死的失衡感。
毛豆屏息凝神地站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次,时间仿佛走得更慢了些。
右腿的颤抖依旧,但那种随时可能倾覆的恐慌感却减轻了不少。
他甚至能分出一丝心神,去感受左腿石膏悬空时,那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对抗地心引力的牵拉。
当他重新撑住窗台时,毛豆立刻报时:“一分十五秒。亦承哥,你又进步了。”
苏亦承喘着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窗台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那滴水痕,胸腔里被一种滚烫的成就感充斥着。
一分十五秒,这是他用意志力和汗水一寸寸争夺回来的疆土。
“毛豆,”他忽然开口,声音因喘息而有些断续,“明天……文生就回来了。”
毛豆愣了一下,随即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啊,文生哥明天就回来了,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厉害,肯定高兴坏了!”
苏亦承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疲惫,更带着明亮的期待。
他想要陆文生看到他的进步,想要亲眼看到他眼中可能出现的惊讶与赞许。
傍晚时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书房或主卧,而是让毛豆帮他把轮椅推到了院门口的老槐树下。
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村口那条蜿蜒的柏油路。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槐树虬结的树影交织在一起。
晚风带着田野里青苗的气息,轻柔地拂过面颊。
他安静地坐着,目光投向路的尽头,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过得更快一些。
有几个晚归的村民路过,熟稔地跟他打招呼。
“苏导演,在这儿等文生呢?”
“是啊,他明天回来。”
“哎哟,那可好!你们小两口总算要团聚了!”
村民们质朴的话语里带着真诚的祝福,让苏亦承心里暖融融的。
他是陆文生的爱人,是空山庄园的另一个主人,是金饰村的一份子。
天光渐渐暗下去,远山轮廓模糊,村子里次第亮起温暖的灯火。
毛豆来催了他几次回去吃饭,他都只是摇摇头。
“再待一会儿。”他说。
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下来,空气中泛起凉意,他才让毛豆推着他回去。
他知道,陆文生不会今晚回来,但他就是想在这里,以这样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方式,迎接归期的临近。
晚上,陆文生的电话打来时,苏亦承正靠在床头,就着台灯的光翻看着两人以前的旧照片。
“还没睡?”陆文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前几日更显疲惫,却带着一种归心似箭的急切。
“嗯,在看照片。”苏亦承的手指拂过一张曾经在海城的合影,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想起来好多以前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陆文生低低地“嗯”了一声,过了几秒,才说:“我这边事情都结束了,明天一早的车。”
“我知道。”苏亦承顿了顿,轻声问,“几点能到?”
“顺利的话,下午两三点就能到家。”
“好。”苏亦承应着,想象着明天下午的阳光,想象着院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压下心头的悸动,故作平静地说:“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他没有提及自己今天又进步了,也没有说自己特意去村口等了很久。
他想把所有的惊喜和思念,都留到明天,面对面地,告诉他。
挂了电话,苏亦承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窗外月色皎洁,将庭院照得一片清辉。
他听着耳边规律的虫鸣,感受着左腿传来的、康复过程中熟悉的酸胀感,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充盈。
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所有的坚持都指向了明确的终点。
明天。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带着无限的期盼,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