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空山庄园,在有序的运营和精心的打理下,呈现出一种沉淀后的安宁与美感。
预约本变得厚实,来访者的身份也愈发多样。
这天下午,庄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一位独自前来的年轻男士。
他穿着合身的休闲西装,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儒雅温和,办理入住时举止得体,目光却时不时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正在前台核对预约信息的陆文生。
苏亦承正在后院凉亭里修改一份宣传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客人看向陆文生时,那不同于普通好奇或欣赏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追忆,有恍然,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沉淀后的温柔。
陆文生似乎并未察觉,他按照流程为客人办理入住,声音平稳,态度专业。
直到他将房卡递过去,抬头与对方视线正式相接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混合着惊讶和某种……类似于歉然的情绪。
虽然转瞬即逝,恢复了平静,但一直关注着他的苏亦承捕捉到了这一细微变化。
“316房间,需要我带您过去吗?”陆文生的声音比平时略微低沉了些。
“不用了,谢谢,文……”客人微笑着,似乎在斟酌称呼,最终选择了最稳妥的,“陆书记。我自己上去就好。”
他接过房卡,目光在陆文生脸上停留了两秒,才转身走向楼梯。
苏亦承放下稿子,走到陆文生身边,状似无意地问:“认识的?”
陆文生看着那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秦屿。大学同学。”
秦屿。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亦承记忆的闸门——
那个在京师大学“蓝夜”酒吧后巷,向陆文生告白,却被惊慌失措的陆文生用“恶心”推开的人。
那个……间接导致了他们八年误解与分离的,悲剧性的角色。
苏亦承的心猛地一沉。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到这个人。
而且,看陆文生的反应和秦屿的眼神,事情似乎并不像他当年以为的那样,是单方面的纠缠和厌恶。
接下来的半天,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秦屿没有像其他客人那样四处参观,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或者三楼的露台上,安静地看着书,或者望着远处的山景。
傍晚,陆文生照例在厨房准备晚餐。
苏亦承走进来,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没有说话。
陆文生切菜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知道苏亦承在担心什么。
“他……”陆文生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时候……我说话很过分。伤到他了。”
苏亦承收紧手臂,闷声道:“那不是你的错。你当时……也很痛苦。”
陆文生放下刀,转过身,面对苏亦承,眼神里带着坦然的复杂:“我知道。但伤害造成了是事实。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当时是真心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后来……想过道歉,但已经没有勇气和机会再联系了。”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秦屿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尴尬而又了然的微笑。
“抱歉,不是故意偷听。”秦屿推了推眼镜,目光平和地落在陆文生身上,“下来想问问,哪里可以打到开水。”
陆文生瞬间有些无措,耳根微红。
苏亦承则下意识地向前半步,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半挡在陆文生身前,目光带着审视看向秦屿。
秦屿看着他们之间那不言而喻的亲密与维护,眼中的了然更深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释然?
“水在那边走廊尽头。”苏亦承指了指方向,语气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但带着疏离。
“谢谢。”秦屿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向陆文生,语气温和,带着一种时过境迁的平静:“文生,刚才……我听到了一点。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你不需要觉得歉疚。”
他笑了笑,那笑容干净而豁达:“其实,我后来慢慢想明白了。你当时的反应……不是因为讨厌我这个人,对吧?你是在讨厌你自己心里……可能存在的、同样的倾向。我说得对吗?”
这番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那段尘封往事的所有阴暗角落。
陆文生猛地抬起头,看向秦屿,眼中充满了震惊,以及一种被彻底理解的、巨大的震动。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亦承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竟有着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和宽广的胸怀。
他当年的痛苦、陆文生当年的挣扎,在这个男人平静的话语中,仿佛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安抚与和解。
秦屿看着陆文生,眼神真诚:“看到你现在这样,很好。”
他的目光又转向苏亦承,带着善意的打量和一丝羡慕,“真的很好。”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去接水了。
厨房里只剩下两人。
陆文生还沉浸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中,眼眶有些发红。
苏亦承将他轻轻揽入怀中,拍着他的背。
“他都明白……”陆文生的声音带着哽咽,“他居然……都明白……”
“嗯,”苏亦承低声应着,心中对秦屿的那点戒备和酸意,也化为了敬意和一丝感激,“他是个通透的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故人重逢”,没有带来预想中的狗血冲突,反而像一场温和的雨,洗刷了陆文生心底沉积多年的一个隐痛。
那个他曾伤害过的人,以最大的善意和理解,给了他迟来的宽恕,也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迷茫与现在的坚定。
当晚,三人在凉亭下意外地有了一次平静的交谈。
秦屿如今在一家文化机构工作,这次是休假旅行,因为看了《归途》,特意找来金饰村,没想到会遇到陆文生。
他坦然地分享了自己的近况,也对苏亦承的电影表达了真诚的赞赏。
谈话间,他看向陆文生和苏亦承的眼神,始终带着祝福。
南风轻柔,拂过凉亭,带着夏夜的花香。
过去的幽灵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归来,不是为了索债,而是为了释然与告别。
这个夜晚,对陆文生而言,是一次彻底的心理解放。
而对苏亦承和陆文生来说,他们的感情,也因为这段往事的圆满落幕,而变得更加坚实、无所挂碍。
秦屿只住了一晚便离开了,像一阵悄然的风。
他留下的,不是芥蒂,而是对过去最好的告别,以及对未来最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