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省城的叶凡,像一枚被重新投入精密仪器的齿轮,迅速恢复了高速运转。他处理积压的文件,跟进督察后续,安排魏省长密集的行程,一切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根关于父亲伤势和车祸真相的弦,始终紧绷着,在每一个寂静的间隙发出嗡鸣。
赵磊那边暂时还没有突破性的消息,只说事发地段人流复杂,排查需要时间,但确认了那附近的几个公共监控在事发前后确实“恰好”出现了故障,维修记录模糊不清。这更加深了叶凡的怀疑。
这天下午,他正在参加一个关于开发区土地集约利用的专题会议,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了一下。是赵磊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简短一句话:
“凡哥,有眉目了。碰头细说。”
叶凡的心猛地一跳,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专注地听着汇报,直到会议结束,他才快步回到办公室,反锁了门,拨通了赵磊的电话。
“磊子,什么情况?”
“凡哥,我的人查到点东西。”赵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兴奋和谨慎,
“那个骑摩托车的家伙,虽然没拍到正脸,但有个路边修车摊的老板隐约记得,那人戴着头盔,但在撞人前,好像在路边停了一下,跟一个开黑色轿车的人说过话。
老板记不清轿车牌子,只说看起来不便宜,车窗贴了深色膜。”
黑色轿车!深色膜!叶凡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描述,与他记忆中某个画面隐隐重叠。
“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们顺着摩托车可能逃离的方向,调取了更远一些的民用监控,发现了一辆无牌摩托车在事发时间段驶向了城东的废弃工业区方向,之后就消失了。那边监控覆盖很少。”
“黑色轿车……废弃工业区……”叶凡喃喃自语,脑海飞速运转。清源市开黑色高档轿车的人不少,但结合时间、地点和动机……
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周远山!他那天去医院探望时,坐的就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6!而且,他有足够的动机。
无论是“老城记忆”项目的受阻,还是魏省长对举报唐若雪之事的明确态度,都可能让周远山对自己怀恨在心,或者至少,是想给自己一个警告。
但这仅仅是猜测,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修车摊老板的证词很模糊,无法指认,那辆黑色轿车也无法确定就是周远山的座驾。
“凡哥,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想办法摸进工业区看看?或者从那个修车摊老板入手,看看能不能回忆起更多细节?”赵磊问道。
叶凡沉默了。继续查下去,很可能触及更深的水,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对方既然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必然有所防备。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叶凡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让你的人撤回来,不要再查那辆摩托车和工业区了。修车摊老板那边,给点钱,让他把嘴闭紧,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过。”
“凡哥?这就停了?”赵磊有些不解。
“嗯,停了。”叶凡的语气不容置疑,“对方很谨慎,再查下去可能有危险,而且容易暴露。知道这些就够了。”
他不需要确凿的证据,至少现在不需要。他只需要知道,这不是意外,并且,最大的嫌疑指向了谁。这就足够了。
挂掉电话,叶凡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省委大院门口站得笔直的哨兵。阳光洒在哨兵锃亮的枪刺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周远山……如果真的是你……
叶凡的眼神变得幽深而冰冷。他不再愤怒,不再焦虑,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笼罩了他。愤怒会让人失去判断,而冷静,才能谋划反击。
他现在羽翼未丰,直接与周远山这样的地头蛇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他需要等待,需要积蓄力量,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父亲的伤,不能白受。这笔账,他记下了。
从这一刻起,他与周远山之间,那层虚伪的客套与默契被彻底撕破。虽然表面上一切照旧,但在叶凡心里,已经将周远山划入了敌人的行列。
官场之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但当触及家人,这条底线被打破时,有些关系,就注定无法挽回。
叶凡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需要魏省长签字的文件。他的动作依旧沉稳干练,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算计和决绝。
父亲的这场无妄之灾,如同投入他心湖的一块巨石,激起的回响,远不止于悲伤与愤怒,更是一种彻底的清醒与蜕变。
他依然是那个谨言慎行的叶秘书,但他的内心,已经开始为一场未知的、可能无比凶险的战争,做着无声的准备。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一次,他不再准备被动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