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一家好好的把柱子安葬了以后又回到村里自己老爹的窑洞里住下。王老汉一共三间窑洞,早几年王掌柜的姐姐就嫁去了嵩北省,后来王掌柜他娘又因着一年风寒没挺过来,就那样去了。现在三间窑洞就王老汉自己住着,偶尔王掌柜的侄子们有空过来给帮帮忙拾掇拾掇。这些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王掌柜的姐夫当年小小年纪就过来镇子上学手艺,和他姐不知道怎地就认识了,俩人不能算青梅竹马吧,但也是知根知底了。姐夫学木匠有天赋,十五岁上就出了师,开始单独接活,十九岁上攒够了钱,自己跑去请了个媒婆找王老汉提了亲。小木匠的手艺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王老汉也没有理由不同意。于是俩人就结了亲,勤勤恳恳的继续在镇里的木匠铺子里过自己的小日子。
姐夫二十三岁头上,嵩北省遭了大灾,旱灾后面连着蝗灾,还有瘟疫。那年整个嵩北省十室九空。姐夫家里人也没能幸免,几乎都死光了。得着信儿的时候王掌柜姐姐正怀着娃呢,不说路途遥远不好回去,就说当时送信儿的人都讲了,嵩北省的人能跑出来的全跑了,回去也没用。
就这样,又捱了两年,捱到孩子一岁多了,嵩北那边通了铁路。姐夫就带着姐姐和孩子拜别了王老汉,回乡去了。这一走,除了一年往来几封信和年节的时候姐夫寄的土特产以外,姐姐一家子也再没回来过。王老汉至今还记得外孙小时候坐在他膝上,着急要抓他的旱烟锅的样子。最近一次的信里说,孩子都能扛起半口袋粮食了。
王掌柜和王老汉聊起姐姐的事儿的时候,王老汉还感慨道:“当年你姐夫说要走,俺这心里还不得劲儿,当初就是觉得他能留在镇上了,你姐也不算是远嫁,这才同意的。谁能想到后来那些年的天灾把人都搞没了。不让你姐夫回乡去祭扫吧,又实在是说不过去。可是让他们回去了吧,俺这心就一直悬着,你娘还活着的那会嘴里不说,心里可是也一直念叨着的。现在每年就靠着你姐找人代写的信报个平安。俺这心里啊,也不知道死以前还能不能再见着她们一面。”
“爹,你想想看,我姐姐和姐夫早早回去了嵩北省,比在这边强多了。到现在咱都没听见说有小鬼子往那边去的消息。咱们已经算是落在鬼子手里了,我姐她们能少受这个罪,也挺好的了。”王掌柜宽慰他爹道。
“是啊……以前觉得走得太远了,现在又庆幸得亏走了。这人算永远不如天算啊。”王老汉摇了摇头,把自己的长杆子烟袋在鞋底子上磕了两下,然后卷起来收好。又坐直了问道面前的儿子:“你明天得去古桥想办法给柱子家里报信儿吧?”
“嗯。明天一早就走。我想好了,先不赶车去。我先腿儿上去看看情况。城门要是让小鬼子守住了我就在外面的村子里打听打听。要是城门还没事,我再进去找见总号的老人问问。”王掌柜提到这个事情也立马严肃了起来。
“你也小心点,精明些。看见不对就赶紧跑。”王老汉叮嘱道。
“哎呀爹,我都多大年纪了,还能不知道这个?”王掌柜嘟嘟囔囔的抗议他爹小看他。
“你婆姨可是都告诉我了,你回来路上非要带着我这把老骨头去进山喂豺了。让你精明些说错了?一把年纪的人了尽一天胡说八道。”王老汉说到最后实在没忍住给了王掌柜头上一烟锅。
捂着头,王掌柜不敢翘尾巴了,他婆姨和他爹都没错,错的就是他自己,啥也不懂还非想着让人听自己的。回来村里才知道,鬼子是南下了,他们兵力不够,也仅仅够得上把住铁路站台。要是他回来还傻乎乎的撵着老爹带着一大家子进山去,不用野兽,光是这寒冬就能直接把一家人都弄死了。
回到村里的三个孩子总算不用像在清河府时候一样,在自家院子里玩儿都得憋着气儿,不能出声。生怕招来什么人。村子里面虽然清贫,但是在这乱世里到算得上是一处桃园般的存在了。清河府之前倒是物资更丰富,可是自从鬼子进了嵩原省,一天天的,物资也没有以前多了,走在路上的人们也都跟丢了魂儿一样了。
三个孩子给柱子办完丧事以后就被邻居家的孩子叫走满村子串着玩儿去了。临出门前,王魏氏给王瑞芝的碎布头小兜兜里装了一把从镇上买的麦芽糖,让她给小伙伴们分着吃去。
孩子们玩的开心了,天擦黑的时候一个个跟泥猴儿似的回了家。王魏氏也不忍心责备孩子们,在清河府憋屈了那么久了,好不容易能放开玩一会,就由他们去了,只是烧了满满一锅热水,一个一个拽过来拿上洗脸布子给狠狠的擦了一遍。王瑞芝被热布子擦得咯咯直笑,小身子扭来扭去,嘴里还嚷嚷着:“轻轻的,妈,疼!”
晚上躺在刚通了火的炕上,王魏氏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王瑞芝,三个孩子因为玩疯了,也因为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早就都睡沉了。可王魏氏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轻轻的唤了王掌柜一声:“他爹,你说那杨少爷给了瑞芝的东西,咱要不要给人家还回去?你明天不是得上古桥么,不行带上,找见那杨老爷家里给人家送回去?”
王掌柜也困了,眼皮半搭着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没必要。”
“咋就没必要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也不是咱们能用得起的,那杨少爷那点年纪,就能随随便便的做主把贵重东西送人?”王魏氏有点起急了。
这下,王掌柜彻底睁开了眼睛,他扭头轻轻地冲着王魏氏说:“你别看那杨少爷岁数不大,人家能一个人坐飞机出远门。他那副淡定的样子像是以前早就做惯了的。人家家里都能放心,那就说明人家有这个本事。既然有这个本事,怎么就不能做主送个东西了?我看那杨少爷可能就是觉得咱瑞芝乖巧,想起来家中的小妹了,所以就给了这么个东西让瑞芝拿着玩儿。”
“那俺就给瑞芝存起来?以后等她嫁人时候给她带上?”王魏氏听了王掌柜的解释,暂时把这个心思放下了。
“嗯。给孩子存着吧。”说完话,王掌柜就闭上眼睛开始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一大早,王掌柜起来喝了一碗玉米面糊糊,就了点老咸菜,解决了早饭,就忙着出了门。还好现在还是初冬,冷是冷,雪还没下下来。路上还能走。王掌柜一开始冻得揣着手小跑着行进。走了大半个时辰就开始头顶冒汗了,这时太阳也开始升起,王掌柜就彻底甩开了胳膊大步前进了。
到得古桥县城门外时,已经是晌午了,冬天的日头高挂在天空,也感觉不到多少热量。但是王掌柜确是走的浑身是汗了。他先是离得远远的看了看城门那边,发现没有黄皮子鬼子,这才小心翼翼的贴着城墙根晃了过去。凑到跟前才发现,城门居然没人守着,就这么大开着。
王掌柜此时不光是身上冒汗了,手心里也冒了冷汗。小鬼子不是已经南下了吗?咋还玩上空城计了?这城门大开难道就是在请君入瓮?不一定是请他,也可能是请抗日力量?那这城门今天到底还能不能进?他的脚像被冻住了一样,往前迈一步都觉得有千斤重。进,可能里面就是鬼子;不进,柱子家里咋通知?
就在王掌柜在城门外哆哆嗦嗦,犹犹豫豫的时候,他的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子。王掌柜跟炸了毛的猫似的一蹦三尺高,回头一看,巧了,拍他的人正是裕泰和记总号的老账房——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