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大厅,熙熙攘攘,广播里流淌着多种语言的登机提示,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愁绪与新起点的兴奋。
苏婉婷牵着念念的手,站在安检口外。念念背着小书包,好奇地东张西望,对即将到来的长途飞行充满期待。苏婉婷则显得平静许多,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米色风衣,长发挽起,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顾清风站在她们身边,帮忙拿着一些随身行李。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苏婉婷身上,带着不舍,更带着深深的祝福。
“到了那边,一切小心。住处和工作室都安排好了,艾米丽会去接你们。”顾清风低声叮嘱,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可靠。
“嗯,我知道。谢谢你,清风。”苏婉婷点了点头,隔着墨镜,她也能感受到顾清风那份沉甸甸的心意。他的那句“我会等你,无论多久”,言犹在耳,但她此刻无法回应,只能将这份情谊默默记在心里。
“念念,要听妈妈的话,到了新地方,给顾叔叔发照片好不好?”顾清风蹲下身,揉了揉念念的头发。
“好!”念念响亮地答应着,小脸上满是兴奋。
距离登机时间越来越近。苏婉婷深吸一口气,准备带着儿子进入安检。
就在这时,她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她本不想理会,这种时候,任何来自海市的讯息都可能搅乱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掏出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她的心,几不可查地沉了一下。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点开短信。
信息的长度,超出了她的预期。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而开头的几个字,就让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婉婷,念念,当你们看到这条信息时,我应该已经在前往瑞士的飞机上。这条信息,是我通过语音转文字,断断续续口述,由周骁代发的。我的语言功能恢复得不好,思维也时常混乱,可能词不达意,请多见谅。」
是陆寒琛!
他竟然……能组织起如此长的语言了?虽然是通过口述,但逻辑似乎……清晰得让人心惊。
苏婉婷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念念和顾清风,侧过身,独自走到一旁稍微安静的角落,指尖有些发颤地继续往下滑动屏幕。
「首先,我想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轻,无法抵消我曾带给你的万分之一伤害。我如今记忆依旧破碎,很多过往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清细节。但我能感受到,那是一片充斥着我的偏执、疯狂和对你无尽伤害的黑暗地带。每当试图回想,头痛欲裂,这或许是我的报应。」
「我忘记了我们之间许多具体的事情,但我没有忘记,是我亲手摧毁了我们的家,是我让你和念念受了那么多苦。这份罪孽,深植于我的骨血,即使大脑遗忘,灵魂也无法安宁。」
「得知你获得IhdA大奖,并决定带着念念去巴黎发展,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婉婷,你本就该如此闪耀,站在属于你的广阔舞台上,拥有自由和尊重的人生。这比我曾经试图用金钱和掌控给予的一切,珍贵千万倍。」
「念念是个聪明善良的好孩子,我很抱歉,缺席了他最初的成长,更抱歉曾给他带去恐惧。请你好好抚养他长大,让他远离我们上一代的恩怨,成为一个快乐、自由的人。他值得最好的一切。」
下面的内容,让苏婉婷的瞳孔猛地一缩。
「顾清风先生……他是一个正直、可靠的人。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待你和念念好。我……我恳请他,在我无法企及的地方,代我……不,不是代我,我没有这个资格。是请他以他自己的方式,继续照顾好你们。这是我……一个失败者、一个罪人,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无力的托付。」
这段话里蕴含的放手与成全,让苏婉婷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震惊。这真的是那个偏执霸道、恨不得将她身边所有异性都驱逐的陆寒琛会说出来的话吗?
「我选择去瑞士疗养,并非一时冲动。这里的医疗环境和康复技术更适合我现在的状况,更重要的是,那里足够远,远到可以确保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中,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给你们的新生活带来任何一丝阴影或困扰。」
「我承诺,永不打扰。」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也是最后的……赎罪。」
短信到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那沉重的忏悔、真挚的祝福、无奈的托付和决绝的放手,已经将陆寒琛那颗历经生死、破碎后重组的心,剖白得淋漓尽致。
苏婉婷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墨镜后的眼睛,一片酸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恨吗?似乎已经被这惨烈的真相和这彻底的放手消磨得模糊了。
原谅吗?那些刻骨的伤害,又岂是一条短信能够抹平?
她和他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恨与原谅能够定义。那是一片被烈火焚烧过的废墟,如今,他亲手埋下了告别的种子。
就在她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短信的最后一行。
那是一个独立的、与前面沉重内容似乎格格不入的、小心翼翼的请求:
「念念的画,我能带走一张吗?就一张。」
这一刻,所有的坚强和伪装,仿佛被这最简单、最卑微的一句询问,击得粉碎!
他可以放弃巨额资产,可以远走他乡,可以承诺永不打扰,可以托付他人照顾他们……他放弃了一切,挣扎着赎罪,努力地表现得像个彻底放手的圣人。
可在这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暴露了内心最深处那一点点,无法完全割舍的、属于“父亲”的本能贪恋。
他不要财富,不要地位,不要挽回,他甚至不敢再奢求见一面。
他只是想带走一张儿子画的、可能线条都歪歪扭扭的涂鸦。
仿佛那是他漫长孤寂的赎罪生涯中,唯一被允许携带的、一点点微弱的星光。
苏婉婷猛地抬手捂住了嘴,才能抑制住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哽咽。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坐在异国疗养院窗边、眼神沉寂的男人,在无尽的悔恨和孤独中,唯一能拿出来反复摩挲、籍以取暖的,可能就只有那样一张薄薄的纸。
何其可悲!
又何其……让人无法硬起心肠!
机场广播再次响起,催促着前往巴黎的旅客登机。
顾清风带着念念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她:“婉婷,怎么了?你脸色很不好。”
念念也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我们要上大飞机了吗?”
苏婉婷迅速低下头,借着调整墨镜的动作,掩饰住瞬间翻涌的情绪。她将手机锁屏,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冰冷的金属外壳能给她一丝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沙哑:
“没什么,一条……垃圾短信而已。”
“我们走吧。”
她牵起念念的手,另一只手拉过随身行李箱,挺直脊背,迈步走向安检口,没有回头。
那条承载了太多沉重情感与那个卑微请求的短信,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在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无声却持久的涟漪。
她,会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