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骁最终还是将那张画着三个模糊人影、下面写着歪歪扭扭“对不起”的画,拍照发给了苏婉婷。他没有附加任何文字,只是沉默地发送了过去。
苏婉婷是在一个深夜看到这张照片的。
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是城市的霓虹,室内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工作灯。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稚拙得近乎可笑的笔触,和那三个沉重得仿佛能压碎屏幕的字,久久没有动作。
没有泪流满面,也没有愤怒砸东西。
她只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那三个字,她等了好久。
如今以这样一种方式,从一个意识混沌、记忆残缺的人手中,以最笨拙的形式抵达,早已失去了它原本可能蕴含的情感重量。
它更像一个符号,一个为她那段充满纠葛、痛苦与挣扎的过去,画上的一个扭曲的、却无比真实的休止符。
她关掉手机屏幕,将脸埋进掌心,在寂静中独自坐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是时候了。
是时候彻底告别这片承载了太多爱与痛、希望与绝望的土地,去开启真正属于她和念念的全新人生了。
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
“wan ting design” 的发展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IhdA国际大奖的桂冠,如同给这个新生的品牌插上了翅膀。订单如雪片般从世界各地飞来,时尚杂志争相报道,知名买手店发出入驻邀请。苏婉婷的设计,以其独特的融合东方意蕴与现代简约的风格,迅速在国际时尚界占据了一席之地。
而陆寒琛昏迷前公证转让的那笔巨额资产,在法院判决确认后,由独立的信托机构严格按照约定,将属于念念成长和教育的一部分资金,在苏婉婷的申请和监督下,合法合规地注入到了“wan ting design”的运营中。
这笔资金的注入,如同给高速飞驰的赛车加满了顶级燃油。苏婉婷没有挥霍,她展现出惊人的商业头脑和远见。她迅速扩大了团队,聘请了顶尖的版师、工艺师和运营人才;她投入重金建立自己的高级面料研发中心和精密工坊;她签下了巴黎一家顶尖的公关和渠道拓展公司,为进军欧洲市场做足了准备。
“wan ting design”不再仅仅是一个设计师品牌,它正在以一种令人瞠目的速度,成长为一个备受瞩目的时尚帝国雏形。
海市,已经无法容纳她的梦想,也无法为她提供真正摆脱过去阴影的净土。
巴黎,世界时尚之都,艺术与浪漫的圣地,成为了她最终的选择。
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的“前妻”,没有那些探究、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在那里,她只是苏婉婷,是设计师苏婉婷,是念念的妈妈。她可以在塞纳河畔呼吸自由的空气,可以在卢浮宫汲取艺术的养分,可以在全新的舞台上,纯粹依靠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去赢得全世界的尊重和掌声。
做出决定后,她首先告诉了念念。
她蹲下身,平视着儿子清澈的眼睛,用最温柔也最坚定的语气说:“念念,妈妈想带你去一个很远很远,但是非常漂亮的地方生活,那里有高高的铁塔,有很多漂亮的博物馆,还有很多和你一样会说不同语言的小朋友。你愿意和妈妈一起去吗?”
念念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问:“那……黑色的爸爸也会去吗?”
苏婉婷的心微微刺痛,她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只有妈妈和念念。爸爸……他需要留在海市养病。”
念念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被对未知世界的向往所取代,他用力地点点头:“嗯!我和妈妈去!我们去探险!”
安抚好儿子,苏婉婷开始以惊人的效率处理移居事宜。工作室的团队,核心成员愿意跟随的,她一并带走,并承诺提供优于行业标准的待遇和发展空间;无法离开的,她给予丰厚的补偿。海市的房产、车辆等资产,也委托顾清风和王律师代为处理。
整个过程,她表现得异常冷静、果决,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飒爽。
在她忙碌的间隙,顾清风来了。
他看着她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一切,看着她眼底虽然疲惫却熠熠生辉的光芒,他知道,她已经做出了不可逆转的决定。
“机票订好了?”他靠在门框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嗯,下周三的航班。”苏婉婷没有停下手里的整理工作,回答道。
“这么快……”顾清风轻声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苏婉婷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看向这个在她最艰难时刻屡次伸出援手的男人,目光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和一丝歉然:“清风,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我们做的一切。”
顾清风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跟我还客气什么。”他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说道:“顾氏集团这边,最近有几个重要的跨国项目正在关键期,我父亲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先留在海市,把这边的事务打理好。”
苏婉婷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顾家是大家族,产业庞大,顾清风作为继承人,自然有他的责任和身不由己。
“这样很好。”她轻声说,“你本来就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和事业。”
顾清风看着她平静的容颜,心中千言万语翻滚,最终却只化作一句看似轻松的话:“是啊……这边是挺忙的。”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打包封箱的声音窸窣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顾清风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苏婉婷面前,他的目光深邃而认真,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响起:
“婉婷,我知道你现在不需要任何承诺,也不想被任何关系束缚。你去巴黎,好好发展你的事业,好好把念念带大。我留在海市,处理好我的责任。”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我会等你。”
“不是以逼迫的姿态,也不是以索取回报的方式。只是……把我自己放在这里。无论你走多远,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你回头,或者有一天你想停下来,需要一个人的时候,我都在这里。”
“所以,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安心地去飞吧。去实现你的梦想。”
“我会等你,无论多久。”
这番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誓言,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穿越时光的坚定力量。
苏婉婷怔住了,她看着顾清风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守护,喉头有些哽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份等待,太过沉重,也太过珍贵。
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然后,极其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承诺,也不是接受。
这是一种无声的懂得,和一份将他这份深情厚谊小心珍藏起来的郑重。
她知道,此去巴黎,山高水长,前路未知。
但她更知道,她必须去。
为了自己,也为了念念。
她将亲手开启人生的新篇章,在那片浪漫而自由的土地上,用才华和努力,为自己和儿子,赢得一个再无阴霾的、光芒万丈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