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无声,却似万古山岳在耳畔低吼。
叶尘右足悬于混沌之上,青白岩阶凝实的刹那,寒气已如毒蛇噬喉——昆仑雪刃破空而至!刃未至,霜风先卷,他额前碎发瞬间结出细密冰晶,眉睫一颤,便有霜粒簌簌剥落。那刃并非实体,而是山魂所化的一道雪线意志,锋锐处凝聚着万载不化的凛冽,直劈面门,快得连神识都来不及预警!
他本能抬掌格挡,左臂横于眼前,掌心“补阶”二字赤金微光乍起,灼烫如烙铁入骨。就在雪刃锋尖距他掌心不足三寸之际——
“嗡!”
神戒戒面“承”字骤然急旋,赤金微光自指缝迸射而出,如一道无形屏障,硬生生抵住刃尖!两股山势之力相撞,竟无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如地脉断裂的“咔嚓”,空气凝滞一瞬,随即炸开一圈肉眼可见的霜环,向四面八方翻涌而去。
可雪刃只是第一击。
断崖雾气早已悄然翻涌,在他喉间无声绞紧——不是缠绕,是“锁”。青灰色雾气如活物般拧成三股,倏忽合为一道雾锁,勒进皮肉,喉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下一息就要寸寸碎裂!叶尘喉结滚动,却连吞咽都艰难,颈侧青筋暴起,血丝在薄皮下蜿蜒如小蛇。
而第三击,来自头顶。
太行断崖虚影轰然崩裂!千钧碎岩裹挟着山崩之势,自虚空坠落,每一块都大如屋宇,棱角狰狞,表面浮着粗粝石纹与风蚀斑痕,砸落时竟带起沉雷般的呼啸,震得他脚下刚凝实的青白岩阶嗡嗡震颤,地面幽暗泛起涟漪,仿佛整片虚空都在哀鸣欲裂!
生死一线,毫厘之间。
就在这窒息般的压迫里,左掌烙印陡然爆燃!赤金纹路如活脉游走,自掌心奔涌而出,沿着小臂经络逆冲而上,于他身前半尺处轰然撑开一盾——半尺山岳虚盾!
盾非金非玉,通体由流动的青金色光晕铸就,表面浮光掠影,瞬息万变:左上角,昆仑雪线蜿蜒如银龙盘踞;正中,洞庭水纹荡漾,波光粼粼似有云雾自水中升腾;右下,则是太行石脊嶙峋凸起,断崖如刃,石纹纵横如刀劈斧凿!三重山影,层层叠叠,彼此交融,又各自独立,仿佛将七岳之精魄,尽数熔铸于这一方寸之间。
“叮——!”
雪刃撞上盾面,没有碎裂,而是……消融。
刃尖触盾的刹那,赤金纹路骤然炽亮,一股浑厚山势自盾心反涌而出,如大地抬手,轻轻一托。那不可一世的雪刃,竟如烈日下的薄冰,无声无息,寸寸崩解,化作漫天冰晶,剔透如泪,纷纷扬扬,映照出虚空深处一道即将彻底消散的身影——灰袍、束发、左颊旧疤清晰如刻。
柳沧溟。
他唇角微扬,目光穿过冰晶雨幕,落在叶尘脸上。那一瞥,没有言语,却比万言更重——是托付,是确认,是十年守望终见回响的释然。随即,身影如墨入水,淡去,再淡去,唯余一缕青气,被山风卷着,轻轻拂过叶尘眉心。
几乎同时,雾锁撞上盾边。
盾沿青金光晕骤然一旋,竟生出一股无形山风,呜呜作响,带着莽莽苍苍的野性与不容置疑的威压。雾锁尚未近身,便被这股风势狠狠一绞!青气四散,如被撕碎的云絮,逸散的残雾并未消弭,反而被一股奇异的吸力牵引,丝丝缕缕,聚向叶尘眉心——那里,山形印记微微发烫,青气如归巢之鸟,倏然凝成一枚瞬息即逝的山形印记,轮廓分明,正是太行断崖的剪影!
最后一击,已至头顶。
千钧坠岩轰然砸落,正正砸在盾面中央!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并非爆炸,而是山岳倾塌的悲鸣!盾面剧烈凹陷,蛛网般的龟裂瞬间蔓延开来,三道细痕,深如刀刻,自中心向边缘延伸。每一道裂痕之中,竟有青金血丝汩汩渗出!那血丝并非污浊,而是剔透澄澈,带着山石的冷硬与草木的生机,如活物般微微搏动。
血丝未及滴落,异变陡生!
三缕青金血丝如受召唤,倏然倒流,逆着裂痕轨迹,闪电般缩回叶尘左掌心!它们没入“补阶”烙印的瞬间,烙印光芒暴涨,赤金大篆笔画愈发凝实厚重,仿佛被山魂之血重新浇铸了一遍,“补阶”二字微光流转,竟比先前盛了一分,稳稳压住了那几欲溃散的山岳虚盾。
盾面裂痕,无声弥合。
虚空重归死寂,唯有叶尘粗重的喘息,在无天无地的混沌中回荡。他右足稳稳踏在那级刚刚凝实的青白岩阶上,左掌垂于身侧,掌心烙印灼热如烙铁,腕间赤金锁链悄然绷紧,发出极细微的金属震颤。头顶,青铜小印静静旋转,“承”字轮廓在青白光晕中若隐若现。
他缓缓抬起左手,摊开,凝视掌心。
赤金烙印之下,那半枚残玉已彻底融入皮肉,温润如生来便长在那里。玉质与烙印交融,竟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圆满感。仿佛一道久违的缺口,终于被命运之手,严丝合缝地嵌了回去。
就在此时,识海深处,那座微缩山岳无声震动。山体表面,昆仑雪线、洞庭水纹、太行石脊,三道山势印记同时亮起,如三盏明灯,遥遥呼应着掌心烙印。而山岳之巅,那三道空白阶梯虚影中——最底层那一级,青白岩阶的质感已彻底稳固,纹路清晰,棱角分明,沉甸甸地承载着他全部的重量与意志。
第二级,依旧虚幻,轮廓模糊,边缘浮动着细碎的青金色光尘,仿佛随时会散去。
叶尘的目光,越过脚下坚实的阶石,投向那片无天无地的混沌前方。那里,幽暗星图缓缓旋转,七岳轮廓在星光中若隐若现,中央赤金古篆“承契未满”四字,依旧灼灼燃烧,却不再刺目,反而像一盏引路的灯。
他忽然明白了“补阶”的真意。
不是填补缺失的台阶,而是以自身为阶,一步一印,将山魂的重量、师者的托付、十年的孤光,尽数踩进脚下这片虚空,让无形的山道,因他的存在而变得真实、可踏、可承。
风,不知从何处来,拂过他汗湿的额角,卷起几缕碎发。那风里,有昆仑初雪的清冽,有洞庭晨雾的湿润,更有太行断崖上,千年不息的、粗粝而滚烫的山风。
叶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息沉入丹田,再缓缓吐出。胸中块垒尽去,唯余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他左脚,向前,迈出。
足尖离阶,悬于虚空。
就在右足即将再次落下的刹那——识海中,那第二道空白阶梯的虚影,边缘的青金光尘,猛地一颤,开始缓慢地、坚定地,向着实体……凝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