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已化为炼狱。灰白菌索狂舞如魔蟒,每一次抽击都带起腥风与惨叫,将“蝰蛇”残余的人马死死压制在通往入口的狭窄通道口,碎石飞溅,枪声凌乱而绝望。那搏动的“蜂巢”核心散发出的光芒如同狂怒的心跳,灰白色的光潮一波强过一波,充斥着每一寸空间,压迫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而潭水中央,银白光晕包裹中的林海,正经历着比外部杀戮更恐怖的内部战争。
左眼,银光冰冷,如同万古寒潭,坚守着最后一丝属于“林海”的清明阵地,那是钥匙赋予的、与菌类截然不同的异质力量的具现。右眼,深灰光芒沸腾,充斥着菌类核心最原始的暴戾、贪婪与同化一切的疯狂欲望。两种光芒在他眼眶中疯狂拉锯、侵蚀、试图吞噬对方,将他的面孔分割成两半,一半冰冷如雕塑,一半狰狞如恶鬼。
他的身体悬浮在光晕中,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两种力量在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甚至每一个细胞层面激烈交锋引发的痉挛。左臂早已不是他的左臂,那灰白色的荧光如同有生命的岩浆,在皮肉下奔腾咆哮,试图冲破银光的封锁,向着躯干蔓延。而银光则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死死拦住这股侵蚀的狂潮,冰冷的力量甚至反向渗透,灼烧着那些疯狂增殖的菌丝。
意识被撕成了碎片。一会儿是冰冷孤寂的银色虚空,只有钥匙模糊的轮廓和无数难以理解的、冰冷的低语;一会儿是沸腾混乱的灰色深渊,充斥着菌类核心暴怒的嘶吼、无数菌傀垂死的哀鸣,以及一种要将万物都拉入腐烂与同化的、令人作呕的甜蜜诱惑。
“……陈……萱……”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两股宏大噪音彻底淹没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在银色虚空的角落艰难地闪烁了一下。那是林海自己的声音,是他用尽全部残存意志,从灵魂最深处挤出的呼唤。
这微弱的呼唤,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银光与灰芒的屏障!
一直死死盯着潭中央、泪水早已流干的陈萱,浑身猛地一震!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是用耳朵,而是直接响在心底!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里,心脏正为那一声几乎不存在的呼唤而剧烈抽痛!
“林海……林海还活着!他在叫我!”她猛地抓住旁边阿穆的手臂,声音嘶哑而激动,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阿穆也一直紧盯着林海那诡异的异色双瞳和颤抖的身体,此刻听到陈萱的话,浑浊的眼睛里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看到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林海左眼的银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清澈了一丝,右眼的灰芒也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钥匙和菌类的对抗,在林海体内形成了某种极其脆弱的平衡,而这个平衡的中心,似乎就是林海自己那并未完全泯灭的意志!他的存在,他的牵挂,成了这场非人战争中,唯一可能撬动局面的、属于“人性”的支点!
但这个支点太脆弱了,随时可能被任何一方彻底碾碎!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陈萱急声道,目光快速扫过混乱的战场。菌索主要攻击目标是“蝰蛇”的人,对他们这边暂时无暇顾及,但谁能保证下一刻那狂怒的核心不会注意到他们?
阿穆的脑子也在飞快转动。他看了一眼狂舞的菌索,又看了一眼悬浮的林海,最后目光落在了林海胸前——那里,钥匙的形状在银白光晕中若隐若现。
“钥匙……是关键。”他嘶哑地低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光……能暂时压住‘诅咒’。更强的光……或许……能帮他!”
更强的光?这里除了那诡异的灰白光芒和钥匙的银光,哪里还有光?
陈萱一愣,随即猛地想起了什么!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那个在崖顶废弃营地找到的、老旧的军用望远镜!紧接着,她又掏出了从“蝰蛇”哨兵身上搜来的、仅剩的几发步枪子弹!
“这个!还有这个!”她将望远镜和子弹塞到阿穆手里,语速飞快,“望远镜的镜片!子弹里的火药!能不能……弄出强光?哪怕一瞬间!”
阿穆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这个沉默的山民,眼中爆发出猎人看到一线生机时的锐利光芒!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望远镜,用力拧下前后镜片,又用猎刀极其小心地撬开一颗子弹的弹头,将里面黑色的火药倒在相对凹面的镜片上。
他的动作快而稳,尽管洞窟在震动,菌索在咆哮,他的手指却没有丝毫颤抖。
“躲到那边石头后面!捂紧眼睛!”阿穆急促地对陈萱说道,自己则拿着那简易的“聚光镜”和火药,猛地从藏身的岩石后冲出,冒着被流弹和菌索扫中的危险,快速冲向潭边一处地势稍高、角度正对林海的岩石!
他的身影立刻引起了“蜂巢”核心和菌索的注意!几条菌索在空中一滞,随即调转方向,如同鞭子般向他抽来!
“阿穆大哥!”陈萱失声惊呼。
阿穆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菌索及身的瞬间,一个狼狈却有效的翻滚,堪堪避开,猎刀顺手一挥,斩断了几根试图缠绕他脚踝的细密菌丝。他扑到那块岩石上,半跪起身,将凹面镜片对准了潭中央悬浮的林海,尤其是他胸前钥匙的位置!
洞窟顶壁裂缝中透下的、不知来自何处的极其微弱的天光,透过震颤的空气,落在他手中的镜片上。
不够!光线太弱了!
阿穆一咬牙,用燧石猛地擦过猎刀!
“嗤啦!”
火星迸溅,精准地落在镜片中央那堆黑色的火药上!
“轰!”
一小团刺目至极的、混合着银白与炽红色的耀眼光球,在凹面镜的聚焦下,如同一颗微型的太阳,骤然在阿穆手中炸亮!光芒凝成一束,撕裂洞窟内弥漫的灰白荧光,如同天神投下的标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笔直地射向潭水中央,射向林海胸前钥匙所在的位置!
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强烈的物理之光,仿佛一滴冷水滴入了沸腾的油锅!
“嗡——!!!”
“蜂巢”核心发出了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尖锐嗡鸣,灰白光芒剧烈波动!
而包裹林海的银白光晕,在被那束聚焦强光击中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额外的、纯粹的能量,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超新星爆发般,轰然向外膨胀、炸开!
刺目的银白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窟,将所有灰白荧光都压制了下去!狂舞的菌索如同被烫伤的蛇,猛地缩回,痛苦地痉挛扭动!
“啊——!”通道口残余的“蝰蛇”队员发出惨叫,纷纷捂住被强光刺伤的眼睛。
陈萱即使躲在岩石后紧闭双眼,也能感觉到那穿透眼皮的恐怖亮度!
强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
洞窟内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死寂。灰白光芒消退了大半,“蜂巢”核心的搏动变得迟缓而微弱,仿佛受了重创。菌索瘫软在岩壁和地面上,不再动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潭水中央。
银白光晕已经消失。
林海静静地漂浮在墨绿色的潭水上,双眼紧闭,似乎失去了意识。他左臂伤口的灰白荧光黯淡到了几乎看不见的程度,胸前钥匙也不再散发光芒,恢复了古朴冰冷的外观。
那一束绝境中迸发的微光,似乎……暂时打破了他体内那恐怖的平衡?
阿穆瘫坐在岩石上,手中的镜片已经碎裂,烫伤了他的手掌,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潭中的林海。
陈萱从岩石后冲出,不顾一切地扑向潭边。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轻微的水响。
林海的身体,缓缓地、向着潭底,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