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在表面平静、暗流涌动中悄然滑过。
化工厂事件的余波在官方强有力的舆论引导和内部“消化”下,逐渐淡出公众视野,只留下一些茶余饭后的都市怪谈。苏雨晴的情绪在李阳那晚无声的守护(尽管她浑然不觉)后,似乎得到了某种微妙的安抚,噩梦的频率略有降低。她开始重新全力投入工作,只是行事比以往更加谨慎,身边明里暗里的安保力量增加了一倍不止,且全部换成了周琳从海外顶级安保公司高薪聘请的、绝对信得过的专业人士。李阳留下的那条黑色皮质项链,她贴身戴着,从不离身。而李阳手上的铂金戒指,也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信物和联系。
楚家那边果然如楚雄所决定的那般,偃旗息鼓。不仅停止了对苏氏集团的一切商业狙击,之前几个有竞争关系的项目,也主动释放了缓和信号,甚至让出了一部分利益。楚天歌更是彻底消失在江城,据说被其父禁足在京都老宅“养病”。楚家派驻在江城暗中观察的人手,在“鹰眼”持续不断的监控和情报干扰下,也表现得异常“老实”,只是远远地、象征性地收集着一些公开信息,再无任何越界之举。但“鹰眼”的报告指出,有迹象表明楚家正在通过更隐秘的线下渠道,调查李阳的背景,特别是与京都李家的关联。
暗网上的悬赏依旧高挂,但那片象征死亡的留言区,吓退了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亡命徒。剩下百分之一或许还不死心,但在幽灵构建的网络防火墙和毒蝎持续的情报反制下,也掀不起任何风浪。“死神”归来的震慑力,至少在短期内,形成了强大的安全区。
林菲菲没有再来“调查”李阳。化工厂的案子在市局内部被草草结案,定性为“意外”和“黑帮火并”,卷宗封存。她似乎接受了这个结果,或者说,不得不接受。只是偶尔,李阳能在小区附近,或者自己出租屋楼下,看到一闪而过的、属于她的私家车影子,停留片刻,又悄然离开。她不再试图询问,只是用这种沉默的方式,确认他的“安全”。李阳对此心知肚明,也选择了沉默。
柳诗涵的“讨债”电话和信息时不时会来,内容依旧在诱惑、调侃和传递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之间切换。关于“圣盾基金会”和“神座”的调查,她的人似乎遇到了一些阻力,进展放缓,但她承诺会继续。李阳对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有距离的、基于利益交换的警惕。
“鹰眼”的账单和详尽的周报在一周后准时送达李阳的加密邮箱。账单数字令人咂舌,但情报的价值对得起这个价格。报告详细列出了秃鹫死后,“圣盾基金会”与其相关的七个离岸账户的异常资金流动(其中三个迅速注销),以及该基金会近期与东亚地区,特别是与华夏几家生物科技和人工智能初创企业“学术交流”的蛛丝马迹,甚至标注了其中两家企业背后疑似有京都某个低调家族的影子。关于“夜莺”,报告显示这个间谍网络近三个月在东亚地区的活跃度显着提升,至少确认了四名骨干成员以不同伪装身份在倭国、高丽、东南亚活动,其通信特征分析显示,近期有向华夏东南沿海渗透的迹象,但尚未有明确证据显示其已进入江城或针对特定目标。至于京都楚家,“鹰眼”提供了楚雄过去一周行程的详细分析(大多在京都,会见了数位政商界人物,但无异常),以及楚家在江东省(江城所在省)几家关联企业近期的低调收缩动向。结论是:楚家暂时选择退避,但并未完全放弃对江城的关注,其调查李阳背景的行动,已转入更隐秘、更难追踪的线下渠道。
李阳支付了尾款,并给“鹰眼”下达了新的指令:保持对“圣盾基金会”和“夜莺”的监控,优先级提升;同时,开始调查一个叫“陈启年”的华夏量子物理学家及其海外背景、社会关系、近期行程,以及是否进入某些组织的“关注”列表。
他隐隐有种预感,化工厂的风波看似平息,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正在以另一种形式酝酿。而“鹰眼”关于“夜莺”向华夏渗透的报告,让他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果然,在接到“鹰眼”周报的第二天下午,李阳的“日常”被打破了。
当时他刚结束一轮小区巡逻,回到岗亭,正拿着保温杯喝水。一辆黑色的、挂着普通民牌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保安岗亭外的路边。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穿着深灰色中山装、年约四十许、气质沉稳内敛的中年男子。男子相貌普通,属于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种,但步履沉稳,眼神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他径直走到岗亭窗前。
“李阳同志?” 中年男子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特有的、字正腔圆的腔调。
李阳放下水杯,目光平静地看向他,点了点头。“我是。有事?”
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证件夹,打开,隔着窗户向李阳展示了一下。证件上的国徽、单位名称和那个特殊的钢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李阳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零点一秒,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
国安部,特别行动局。证件上的名字是:赵建国。
“有点事情,想和你谈谈。方便换个地方吗?” 赵建国合上证件,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李阳看了一眼岗亭里的时钟,又看了看外面那辆看似普通、实则经过防弹改装的奥迪,点了点头。“等我交个班。”
“可以,不着急。” 赵建国很耐心。
李阳用内线电话叫来正在附近抽烟的王胖子顶班,简单交代两句,便走出了岗亭。王胖子好奇地看了一眼赵建国和那辆奥迪,被赵建国一个平淡的眼神扫过,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看,老老实实钻进岗亭。
李阳跟着赵建国上了奥迪的后座。车内很宽敞,座椅舒适,隔音极好。司机是个同样穿着便服的年轻人,目不斜视。车子平稳启动,驶离小区。
“李阳同志,不用紧张,只是例行谈话。” 赵建国率先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他语气很随和,仿佛真的只是找老朋友聊天。“首先,我代表有关部门,对你前段时间在江城维护社会稳定方面做出的……嗯,贡献,表示肯定。”
他用了“贡献”这个词,而不是“行为”或“事件”,措辞很讲究。
李阳神色不变,目光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淡淡道:“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官方也有结论。”
“是的,过去了,结论也有了。” 赵建国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了然,“化工厂违规储存,黑帮火并,意外爆炸。很合理,也很干净。这说明,做事的人,不仅有能力,也有分寸,知道底线在哪里。”
他的话,几乎等于挑明了知道化工厂事件的真相,以及李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李阳没有接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能力,我们看到了。分寸,我们也看到了。” 赵建国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但内容却开始切入核心,“所以,我们今天来找你,不是追究过去,而是……谈合作。”
“合作?” 李阳终于转过头,看向赵建国。
“对,合作。” 赵建国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坦诚,“我们知道你的过去,也知道你的能力。有些事,正规渠道处理起来,效率不够,或者……不太方便。而有些事情,又太过重要,容不得半点闪失。我们需要一些……特殊领域的朋友,在必要的时刻,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当然,是在法律和原则允许的框架内,并且,是自愿的、有报酬的、有明确界限的合作。”
他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国家认可你的“特殊”能力,有“特殊”任务需要你这种“特殊”人才去处理,以“特殊”的方式。
“什么任务?” 李阳问。
赵建国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文件夹,递给李阳。“先看看这个。看完再说。”
李阳接过,打开。里面是几页简单的资料和几张照片。资料是关于一位名叫陈启年的老者的生平简介和学术成就,照片是老者在不同场合的留影,看起来六十多岁,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带着典型的老派学者气质。资料旁注明了其“国宝级量子物理学家”、“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获得者”、“多项核心技术突破主导者”等头衔。其中一页,还附着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二十岁上下,容貌清丽,眼神冷淡,资料显示是陈启年的孙女兼助手,陈雪,麻省理工博士,天才少女。
“陈启年教授,我国量子通信和量子计算领域的奠基人之一,掌握多项关乎国家未来战略安全的尖端核心技术。他近期结束在瑞士的学术交流回国,将入驻江城高等研究院,主持一个绝密级重点项目。” 赵建国缓缓说道,语气变得凝重,“但我们收到可靠情报,境外一个代号‘夜莺’的专业间谍组织,已经盯上了陈教授。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陈教授即将在江城开展的这项研究,或者他本人掌握的某些核心数据。‘夜莺’行事诡秘,手段高超,擅长渗透、策反和技术窃取,常规安保手段,防不胜防。”
李阳翻看着资料,脑海中迅速与“鹰眼”的报告进行比对。“夜莺”……果然来了。而且目标如此明确。
“我们需要一个人,以非官方的、不引人注目的身份,贴身保护陈教授和他的孙女,确保他们的绝对安全,以及研究资料的绝对保密。” 赵建国看着李阳,“这个人需要有顶尖的个人安保能力、敏锐的反侦察意识、应对突发危机的果断处置能力,以及……足够低调,不引起‘夜莺’或者其他别有用心者的过度警惕。我们评估过很多人,最终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阳合上文件夹,没有立刻回答。保护科学家,对抗专业间谍组织,这任务的难度和危险性,比对付秃鹫那种悍匪只高不低。而且,这意味着他将从阴影中进一步走向台前,以“保安”的身份,介入国家层面的安全事务。
“为什么是我?” 李阳问。
“因为你够强,也够‘干净’。” 赵建国直言不讳,“‘干净’不是指过去,是指现在。你没有复杂的体制内关系,没有派系纠葛,行事只凭本心和原则。而且,你刚刚在江城‘活动’过,有合适的‘掩护身份’——一个有点身手、被苏氏集团总裁看重、刚刚调去担任重要人物安保的‘保安’。这个身份,进可攻退可守,不容易引起怀疑。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看着李阳的眼睛,“我们知道,你在乎什么。你有想要守护的人和事,在江城。这让你有了底线,也让我们能够信任你,至少在这件事上。”
这番话,说得坦诚,也切中要害。李阳的软肋,他的牵挂,对方一清二楚。这既是邀请,也是一种无形的约束。
“我有条件。” 李阳沉默片刻,开口。
“请讲。”
“第一,行动自主权。如何保护,何时行动,由我判断。你们可以提供情报和支持,但不能干预我的具体决策。我需要一个单线联络人,只对你负责。” 李阳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可以。我本人,或者我指定唯一的人,作为你的直接联络人。非紧急情况,不干预你的现场判断。” 赵建国点头。
“第二,必要的装备和信息支持。我需要最高权限的江城区域实时监控调用权(特定范围),必要的非致命及致命性装备获取渠道,以及关于‘夜莺’、陈教授研究潜在对手的所有已知情报。”
“装备渠道可以安排。监控权限和信息共享,在合理且必要的范围内,可以满足。但需要报备。” 赵建国斟酌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李阳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赵建国,“我只负责保护任务。任务之外,不介入你们的任何内部事务,不参与任何体制内的活动,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招安’或‘收编’。任务结束,关系终止。我的过去,我的现在,除了与任务相关的部分,你们不过问,不深究。”
这是划清界限,保持独立。他可以为这个国家做一些事,但绝不会让自己再次被束缚在某个庞大的机器里。
赵建国深深地看了李阳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更多东西。良久,他缓缓点头,伸出手:“可以。你的条件,我代表上级,同意。欢迎加入这次‘特别安保顾问’的任务,李阳同志。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李阳看着他的手,没有立刻去握。“我不是你的同志,赵先生。我只是一个接了你委托的……保安。”
赵建国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即坦然一笑,收回了手:“也好。那么,李阳先生,合作愉快。具体细节和身份安排,稍后会有人与你对接。陈教授明天抵达江城高等研究院,你的‘特聘安全顾问’聘书,今天下午就会送到苏氏集团,走个过场。”
李阳点点头,不再说话。
车子在一个僻静的路口停下。赵建国递给他一部全新的、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专用联络器,只有一个号码,直通我。里面已经输入了初步的资料和研究院的权限识别码。保持畅通。”
李阳接过,放入口袋,推门下车。
奥迪车无声地滑入车流,消失不见。
李阳站在路边,看着车流穿梭,抬起右手,看了看无名指上那枚简约的铂金戒指,又摸了摸左手尾指上那枚古朴的黑色尾戒。
保安……顾问。
新的身份,新的任务,新的战场。
而舞台,似乎越来越大了。
他收起目光,辨明方向,迈步朝着出租屋走去。步伐依旧沉稳,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
平静的日子,似乎又要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