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写完药方,笔尖顿了顿,抬头看向门外。那条原本只容两人并行的小巷,此刻已被人群塞得满满当当。有人踮着脚往里张望,有老人拄着拐靠在墙边,怀里还抱着个咳嗽不止的孩子。小满从后堂跑出来,喘着气:“师父,药柜里的陈皮快没了,茯苓也只剩半筐。”
她嗯了一声,把刚开好的方子递过去:“先按这个配,不够就拆成小份,每家三服,先救急的。”
小满接过纸条转身要走,又被她叫住:“等等,加一句——‘三日内可再来取一次’。”
这话一出,门口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一个背着竹篓的老汉激动地拍了旁边人肩膀:“听见没?还能再拿!”那人连连点头,眼圈都红了。
云娘掀开帘子探头:“知意,井水烧上了,银针也消过火了。”
江知意站起身,揉了揉手腕,走到诊台前坐下。第一个病人是个满脸风霜的妇人,袖口磨得脱了线,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她坐下时身子微微发抖,声音压得很低:“姑娘……我男人在粮铺扛包,昨儿吐了血,您给看看吧?”
江知意伸手搭脉,指尖触到那浮滑中带滞的脉象,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提笔写下几味药名,吹干墨迹递过去:“回去煎服,别加糖,早晚各一次。三天后再来。”
妇人双手接过,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低头就要跪。江知意一把扶住她胳膊:“病好了就是谢我,不用这样。”
“可您救的是命啊!”妇人哽咽着,“我们这些下苦力的,没人管死活,只有您肯查这毒从哪来……”
江知意没说话,只是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回去熬药吧,人在就好。”
第二位是个老翁,走路颤巍巍的,身后跟着儿子媳妇还有两个孙儿。他一进门就扑通要跪,江知意立刻起身迎上去,硬是把他架了起来。
“您能自己走过来,我就放心了。”她说。
老翁眼眶泛红:“从前咳得睡不着,夜里一口气上不来就得拍床板。昨儿喝了您开的药,今早天亮才醒,一觉到头。”
江知意笑了:“那以后多睡几天。”
孙子躲在奶奶背后偷看她,忽然冒出一句:“神仙姐姐!”
众人哄笑起来,气氛一下子松了些。
第三个病人还没坐下,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小男孩挤进来,手里举着什么东西,踮着脚往桌上放。
“仙女姐姐!给你!”
江知意低头一看,是一支糖画,捏成了细长的针形,针尖还带着个小圆环。她愣了一下:“这是……银针?”
小孩用力点头:“我阿娘昨天晕倒在茶馆门口,是你救回来的!卖糖的老伯听说了,特意给我做的!”
江知意接过糖画,指尖碰到了一点温热的甜香。她看了很久,转头递给小满:“收好,别让人碰。”
小满小心翼翼接过去,像接圣旨似的,脸都绷紧了。
人越来越多,队伍从医馆门口一直排到了街角。车夫们自发让妇孺先看,几个壮汉站在外围维持秩序,谁也不吵不闹。有个挑担的老农蹲在路边等,怀里抱着个包袱,里面是他家娃穿烂的鞋袜——他听说江大夫不嫌弃脏,便把孩子贴身穿过的衣物带来,想请她看看是不是沾了毒气。
江知意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已是日头正高。她喝了口凉茶润喉,刚放下碗,就听见外头齐刷刷响起一片声音。
“谢神医!”
她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百姓不知何时全站了起来,有人抱拳,有人合掌,还有几位老人颤巍巍地作揖。没人带头,也没人喊口号,可那一声声“谢谢”,却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撞得人心口发烫。
她急忙走出诊台,抬手示意:“各位千万别这样!我只是看病,不是受礼的。”
“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一个披着旧披风的女人喊道,“我男人要是没了,我和娃咋活?你不但治了他,还查出了是谁下的毒!这种事,官老爷都不管,你一个姑娘家站出来了!”
周围纷纷应和。
“对!裴家势大,谁敢惹?你敢!”
“我家米缸里的米都换了,再也不去那几家铺子!”
“我儿子说长大了也要学医,就为了像你一样救人!”
江知意站在台阶上,阳光照在脸上,暖得有点刺眼。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我不是英雄,也不是神仙。我就是个大夫,治病是我的本分。”
她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但我看得见你们的苦。你们挣一口饭不容易,喝一口水都要提心吊胆。我不怕麻烦,也不怕得罪人。只要我还在这儿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打着‘世家’的名号,在暗地里害你们性命。”
话音落下,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响的呼喊。
萧砚一直坐在檐下,折扇轻摇,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直到她走回诊台,才缓缓起身,走到她身边。
“累了吧?”他问。
江知意摇头,顺手拿起笔准备记录下一个病人的症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那支糖画,举到他眼前:“看,我现在比你还红。”
萧砚盯着那支歪歪扭扭的糖针,眸光微闪,嘴角极轻地扬了一下:“他们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你嫁给了谁。”
江知意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你不在乎名声似的。”
“我在乎。”他低声说,“但我知道,真正值得留下的东西,从来不是挂在墙上的匾额,而是这些人记住你的样子。”
他目光扫过门外的人群,最后停在对街药铺二楼。那扇窗又晃了一下,窗帘迅速拉拢。
江知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冷笑:“还在盯?”
“嗯。”萧砚合上扇子,指节轻轻敲了敲门框,“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以前他们觉得你孤立无援,可以随便动手。现在——”他顿了顿,“谁要是敢冲你伸手指,就得问问这条街上几千双眼睛答不答应。”
江知意低头继续写药方,笔锋稳稳划过纸面。她忽然觉得手腕有点酸,便停下笔,活动了下手腕。
云娘端着一碗热粥过来:“吃点东西吧,你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都没进。”
她接过碗,舀了一勺,刚送到嘴边,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白发老妪被人搀扶着走进来,脸上全是泪痕。她一进门就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大夫!求您救救我孙女!她才十岁,昨晚开始抽搐,嘴里冒白沫,别的郎中都说没救了……我听街坊说您能救命,我一路爬过来的!”
江知意扔下勺子,快步上前扶人:“别磕了!快带我去看看!”
老妪被两个街邻架着站起来,边哭边往外走。江知意回头对云娘说:“备针,清心开窍的药准备好。”
她刚要出门,萧砚突然伸手拦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将随身携带的药囊递给她。
江知意看了他一眼,接过袋子,转身大步走出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让她通过。她走得很快,风吹起靛蓝衣袖,银针纹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走到巷口,她回头看了一眼济世堂的招牌。人依旧排着队,没人散去。
她收回目光,加快脚步。
阳光洒在青石路上,映出她疾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