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小满就蹲在医馆门口啃冷馒头。他一边嚼着干硬的面团,一边盯着对面裴家药铺的门缝。那地方从昨儿起就没开过,连个扫地的伙计都不见。
江知意推门出来时,他赶紧把最后一口咽下去,差点噎住。
“师父!他们……还没动静。”他抹了把嘴,声音压得低。
江知意嗯了一声,站在台阶上往街两头看了看。风有点凉,吹得她袖口银针纹微微晃动。她没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一块靛蓝布条,轻轻系在左臂上。
这是暗号。
云娘昨夜带话回来:人能来,但都怕露脸。她说,这些郎中不是不想救,是被整怕了。有人丢了执牌,有人断了生计,还有人全家被赶出城。可只要一句“济世堂被人逼到绝路”,他们就愿意冒一次险。
“辰时三刻。”江知意望着日头,“该来的,不会迟到。”
小满点点头,也从兜里摸出一条蓝布,绑在手腕上。他跑进屋,抱了摞木板出来,每块上面都用炭笔写着字:“真大夫”“救过我娘”“不信你问西街李婆”。他把这些牌子插在门口一圈,又搬了张凳子坐到最前头,像守城门的小将军。
日头爬高了些,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先是南边拐角走来一个老头,背微驼,手里拎着个破药箱。他在离医馆十步远的地方停了停,四下看了看,终于咬牙走上前,把肩上的布袋往地上一放,也抽出一条蓝布缠在胳膊上。
接着北巷来了个老婆子,拄着棍子,颤巍巍地递上一根艾草。“这是我今早采的,干净。”她说完就站到角落去了。
一个、两个、五个……到了辰时二刻,济世堂门前已经聚了二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衣衫旧得发白,但每个人都带着药箱或工具,有人甚至扛着煎药的炉子。
人群静了一会儿。
然后云娘来了。
她穿着洗得发灰的粗布裙,肩上搭着条脏兮兮的毛巾,手里居然拎了把菜刀——就是切药材那种厚背刀,刀刃还沾着点姜末。
她一脚踩上医馆外的石阶,举起刀,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整条街:“我云娘,三年前因给穷人家孩子治痘疹,被太医院说‘私传禁方’,踢出了师门!我没地方告状,只能背着包袱到处走。可今天,我不走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谁要是敢动这间医馆,动里面治病的人,先问问老子这把刀答不答应!它割过三千斤药材,也能砍断黑心肠!”
话音落下,没人笑。
反而有个穿补丁袄的老郎中往前一步,把手按在胸口:“我孙铁手,十年前被裴家逼着交‘药引费’,不交就不让进货。我宁可关门也不低头。今日重立誓——医者不为财活,只为命争!”
“我张婆子,西市摆摊三十年,只因不肯卖假参,被砸了锅!”
“我是城东陈七,爹死在裴家药铺买通的大夫手里,我就学医替他讨公道!”
一句接一句,声音越来越齐。
最后二十来人排成一列,从包袱里取出一面红旗。布是粗麻拼的,红染得不匀,正中间用黑线绣了个大字——“济”。
旗子展开那一刻,街上忽然安静下来。
围观百姓原本还在嘀咕“这群人是不是闹事”,这时看见那些破药箱、旧斗笠、磨秃的银针筒,再听他们自报来历,一个个都闭了嘴。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往前走了一步:“那位大姐,去年冬天我家娃高烧,是你半夜上门扎针救回来的吧?我记得你袖口有朵梅花补丁!”
那女郎中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袖子,点点头。
人群哗地一下炸开了。
“难怪看着眼熟!你是南巷免费施药的那个!”
“那个送驱寒汤到棚户区的,是不是也有你?”
小满跳起来,举着块新写的牌子来回跑:“听见没?都是真大夫!他们救的人比药铺十年治的还多!”
江知意一直站在台阶最高处,没动,也没说话。
直到云娘把红旗插在医馆门前的石墩上,风吹得旗面猎猎作响,她才缓缓开口:“你们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帮我江知意守住一间屋子。”
她转身面对众人,声音清亮:“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治病救人不该看身份、论出身。你们手里拿的不是药箱,是百姓的命脉。他们想断药、断水、断活路,可只要还有一个大夫肯站出来,这条路就断不了。”
她顿了顿,看向对街。
裴家药铺二楼的窗户后,一道人影静静立着。
“我知道你在看。”她语气平静,“你也知道,这些人不是我雇来的戏班子。他们是散落在各处的医者,曾被踩进泥里,现在自己爬出来了。你要动手,可以。但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砸的是招牌,我们护的是人心。”
话音未落,云娘忽然抬手一挥,菜刀划过晨光,咔地一声钉进了门前的木桩上。
“就等你们来拆!”她吼道,“咱们当街开诊!谁病了,当场治!药钱?没钱的写欠条,裴大人替你们付!”
人群哄笑起来。
几个江湖郎中真的打开药箱,当场摆起了小摊。有人量脉,有人碾药,还有个老先生支起小炉开始熬汤。一个咳嗽的老汉被扶过来坐下,不到半盏茶工夫,就捧着碗热药喝上了。
百姓越围越多。
有人开始自发帮忙搬桌子、拉绳子挂布条。一个卖豆腐的大婶直接从摊子上拿来几根竹竿,说要搭个遮阳棚。孩子们绕着圈子跑,嘴里喊着:“济世旗,不倒!济世旗,不倒!”
小满钻在人群里传话,脸上全是汗,眼睛却亮得惊人。
屋顶上,萧砚靠在檐角,折扇收着,指节轻轻敲了敲瓦片。
他对不远处的暗卫摇了摇头。
不动。再等等。
对面楼上,裴浩站在窗后,脸色铁青。他身后跟着两个管事,低着头不敢吭声。
“那女人……什么时候联络了这些人?”他声音很轻,听得人心里发毛。
“查了,是昨晚云娘挨家送信,用的都是老暗号。这些人早就有联系,只是不敢出头。”管事战战兢兢地说,“现在街上都在传,说裴家打压良医,逼人饿死病人……舆论不太好收。”
裴浩盯着楼下那一片蓝布和红旗,手指慢慢收紧。
“她倒是会演。”他冷笑,“以为拉群叫花子就能挡事?午时一到,锤子照样砸下去。”
他转身要走,忽又停下:“去把后院那批‘防疫剂’准备好。等他们人聚得多的时候,往井口撒一点——别太多,够让他们肚子疼就行。到时候全街瘫了,看谁还信这群野郎中。”
说完,他拂袖而去。
屋内只剩管事站着发抖。
而街对面,江知意依旧站在台阶上,目光沉静。
她没看裴家的方向太久,而是转头望向身边的这群人。他们有的腿脚不便,有的手上缠着旧绷带,可每个人的眼神都很亮。
她忽然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在阳光下一闪。
“今天起,咱们不叫什么游医、野郎中。”她说,“我们有个名字。”
她将银针轻轻插进木桌缝隙,像立下一块界碑。
“叫医者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