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竖井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心。冰冷的铁梯锈蚀严重，每一次抓握和踩踏都让人心惊胆战，生怕它不堪重负突然断裂。浓重的黑暗如同实质的墨汁，将四人紧紧包裹，只有冷月终端上散发出的微弱冷光，勉强照亮下方几米内湿滑、布满黏腻苔藓的井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复合气味——陈年的铁锈、潮湿的泥土、某种有机质腐败的酸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的怪异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向下攀爬的过程缓慢而煎熬。凌一凡紧随冷月之后，能清晰地听到她因为肩伤而偶尔泄出的、压抑的沉重呼吸声，以及铁梯承受重量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自己的身体也如同被掏空，混沌能量透支后的虚脱感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疲惫。下方的王大锤和苏小婉更是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衣物摩擦井壁的窸窣声，透露出他们内心的恐惧和体力濒临极限的状态。
这不仅仅是体力的消耗，更是精神上的极致压迫。从闯入Aether分部大楼，到实验室里的惊魂发现，再到与“清道夫”的生死追逐，最后是那份揭示“能量电池”残酷真相的数据……一连串的高强度刺激如同重锤，反复敲打着他们的神经。此刻，坠入这绝对寂静和黑暗的深渊，之前的恐惧、愤怒、恶心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冷月的声音终于从下方传来，带着一丝空洞的回音：“到底了。”
凌一凡精神一振，加快了速度。脚下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积着一层薄薄的、冰冷的泥水。他跳下梯子，转身扶住紧随其后的苏小婉，王大锤也踉跄着落地，几乎瘫软在地。
冷月用终端的光束扫视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多年的勘探作业平台，空间不大，散落着一些早已锈成一堆废铁的机械零件和腐朽的木箱。正前方，是一个黑黢黢的隧道入口，洞口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是粗糙开凿的岩石，直径约两米，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阴冷的风从中不断涌出，带着更浓郁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沉寂气息。
“就是这里了。”冷月对照了一下地图，语气凝重，“地图只标注到这里，里面的具体情况未知。效率至上提到信号会受屏蔽，我们可能失去外部指引。”
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们真正要靠自己了。
“走……走吧，”王大锤声音发颤，抱着胳膊，“总比在上面被那些铁疙瘩抓去强……”
冷月点点头，再次确认了一下武器状态，率先猫腰钻入了隧道。凌一凡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怪味的空气，紧随其后。苏小婉搀扶起腿软的王大锤，也跟了进去。
隧道内部比入口更加黑暗和狭窄，地面凹凸不平，布满了碎石和积水坑。冷月终端的光束成了唯一的光源，在无尽的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光柱，照亮前方有限的范围。光束扫过岩壁，可以看到清晰的钻探痕迹，以及一些早已干涸的、颜色可疑的渗水痕迹。寂静是这里的主宰，只有他们四人压抑的呼吸声、脚步声和滴水声在空洞的隧道中回荡，被扭曲放大，显得格外瘆人。
这种绝对的寂静和未知，比面对“清道夫”的枪口更让人心生恐惧。因为你不知道黑暗中潜伏着什么，不知道下一步会踩到什么，不知道这条隧道究竟通向何方，甚至不知道它是否坚固，会不会在下一秒突然坍塌，将他们彻底活埋。
前行了大约半个多小时，隧道开始出现岔路。有些是自然形成的岩缝，有些则是早年勘探留下的分支巷道，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冷月凭借着地图上模糊的主干道方向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向感，艰难地选择着路径。每一次选择都像是一场赌博，谁也不知道选错的路尽头是绝境还是更深的危险。
“等等……”走在中间的苏小婉突然低声叫道，声音在隧道中激起细微的回音。
三人立刻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冷月的光束迅速扫过前后左右。
“怎么了？”凌一凡压低声音问。
苏小婉脸色有些发白，指着旁边岩壁的一处阴影：“那里……刚才好像有东西动了一下……”
光束立刻聚焦过去。那是一片潮湿的岩壁，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苔藓类植物，并无异常。
“是……是老鼠吧？或者风吹的？”王大锤自我安慰道，但声音里的恐惧掩饰不住。
冷月没有说话，光束仔细地在那个区域扫了几遍，甚至用枪口轻轻拨开厚厚的苔藓。下面除了湿滑的岩石，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错觉，这里太暗了。”冷月收回光束，“保持警惕，继续前进。”
但一种不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凌一凡的心头。他体内那微弱但敏感的混沌能量，似乎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能量扰动，一闪而逝，难以捉摸。不是“清道夫”那种冰冷有序的能量签名，也不是活物的生命波动，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扭曲的印记。
他们没有时间深究，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前行。隧道似乎没有尽头，黑暗和寂静吞噬着时间感和方向感，疲惫和饥饿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凌一凡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异常艰难。身边的苏小婉也是气喘吁吁，搀扶着王大锤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就连一向坚韧的冷月，步伐也明显迟缓了许多，肩头的绷带已经被鲜血完全浸透。
“休……休息一下吧……”王大锤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道，“我……我实在走不动了……”
冷月看了看终端上几乎无法辨认的路线和所剩无几的电量，又看了看三个同伴几乎到达极限的状态，终于点了点头：“原地休息十分钟。不要生火，不要大声说话。”
四人如同虚脱般，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在地上。王大锤几乎立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太累了。苏小婉抱着膝盖，将脸埋在其中，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这一连串的遭遇，对于一个普通女孩来说，实在太过残酷。
凌一凡靠坐在苏小婉旁边，能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苏小婉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在微弱的光线下，她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凌一凡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苏小婉时，她还是那个充满活力、对什么都好奇的实习记者，而现在……却被卷入了这样绝望的漩涡。
“我们会活下去的。”凌一凡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自己都不太确信的坚定，“我们拿到了数据，知道了‘方舟’的弱点，我们……还有机会。”
苏小婉看着他，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她用力点了点头：“嗯！我们一定……一定要把数据送出去！不能让Aether……再那样对待别人了！”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冷月突然睁开了眼睛，低声道：“有声音。”
凌一凡和苏小婉立刻屏住呼吸，连王大锤也猛地惊醒，惊恐地四处张望。
寂静中，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岩石的“沙沙”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隐隐传来。声音很轻，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多足的、坚硬的物体在爬行？
“是‘清道夫’的追踪单位？还是隧道里的……东西？”苏小婉的声音带着恐惧。
冷月迅速起身，将终端光源调到最暗，示意众人噤声，仔细倾听。那“沙沙”声时断时续，似乎在缓慢而坚定地靠近。
“不是‘清道夫’的常规型号。”冷月判断，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可能是专门用于地下环境或复杂地形的小型追踪单位，或者是Aether放在这里‘清理’不稳定因素的……别的什么。”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们并未真正安全，危机如影随形。
“不能休息了，走！”冷月当机立断。
四人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上疲惫，沿着漆黑的隧道继续向前狂奔。身后的“沙沙”声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移动，速度陡然加快，紧紧追了上来！
黑暗中的逃亡再次开始，但这一次，他们更加疲惫，环境更加陌生，而追兵……似乎也更加诡异。绝望的气氛如同隧道中阴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
凌一凡跑在冷月身后，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摇晃。失血和疲惫正在迅速消耗她的体力。在一次跨越一个较大的积水坑时，冷月脚下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凌一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入手处一片冰凉和濡湿，全是血。
“冷月姐！”凌一凡惊呼。
“没事……快走！”冷月想推开他，自己却差点再次软倒。
凌一凡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扶地带着她前行。苏小婉也反应过来，和王大锤一起，一左一右护在两侧。
“这样不行！我们跑不过它！”苏小婉焦急地喊道，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近。
凌一凡心急如焚，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阻挡追兵。他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混沌能量，但这一次，连最基本的“排斥”或“扭曲”都难以凝聚。透支太严重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跑在前面的王大锤突然指着旁边一条极其狭窄、几乎被碎石堵死的岔路喊道：“这边！这边好像能走！”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路，只是一个岩石裂缝，仅容一人侧身挤过。
“没时间犹豫了！”冷月咬牙道。
四人别无选择，依次挤进了那条狭窄的岩缝。碎石刮擦着身体，冰冷刺骨。就在最后面的王大锤勉强挤进来的瞬间，那道诡异的“沙沙”声已经追到了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
透过岩缝的间隙，凌一凡借着冷月终端最后一点微弱的光，隐约看到——那不是什么机械造物，而是一群……数量众多、大小不一、外形如同金属与岩石混合而成的……甲虫？它们通体呈暗灰色，与岩石几乎融为一体，复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锋利的颚齿开合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它们似乎在原地徘徊了片刻，用某种方式感知着猎物的去向，然后，一部分开始试图钻进岩缝，另一部分则转向了主干道继续追击。
“是Aether的生物机械哨兵！”冷月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它们能适应极端环境，很难被彻底消灭！”
挤在狭窄的岩缝中，听着外面那些恐怖虫群试图钻进来的刮擦声，四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绝境。前路未知，后有追兵，体力耗尽，希望渺茫。
在这极致黑暗和压迫的环境中，凌一凡感觉到架在自己肩上的冷月，身体越来越冷，呼吸也越来越微弱。苏小婉紧紧抓着他的另一只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身体不住地颤抖。王大锤则在最里面，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呜咽。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保护欲，混杂着对Aether的滔天怒火，在凌一凡心中疯狂交织、冲撞。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们都不能死在这里！
他闭上眼，不再去试图“控制”那混乱的能量，而是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以及内心深处最纯粹的、想要保护同伴的强烈愿望，如同献祭般，全部灌注到那团微弱却顽强的混沌能量之中！
“滚开！”
这一次，没有华丽的力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股无形的、混乱到极致的波动，以凌一凡为中心，如同水波纹般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瞬间掠过了岩缝内外。
效果立竿见影，却诡异非常——
岩缝外，那些试图钻进来的机械甲虫，仿佛瞬间失去了目标，变得焦躁不安，互相碰撞，发出混乱的嘶鸣，攻击行为明显停滞。而岩缝入口处几块松动的岩石，莫名其妙地坍塌下来，虽然不是完全封死，但也极大地增加了甲虫进入的难度。
更重要的是，凌一凡自己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虚脱倒地，只是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部分，但尚能支撑。这次的能量宣泄，似乎更加……凝练？或者说，是绝望的情绪和保护的执念，暂时压过了透支的反噬？
“走……趁现在……”凌一凡虚弱地开口，扶着冷月，示意苏小婉和王大锤继续向前。
岩缝前方依旧黑暗，但身后的威胁暂时被阻隔。四人相互搀扶着，在这狭窄、绝望的缝隙中，向着未知的深处，艰难前行。
黑暗中，凌一凡能感觉到苏小婉抓着他胳膊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但依旧紧紧依靠着他。而冷月，似乎也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更多的重量靠向他。
这一刻，没有言语，但在极致的危机和黑暗中，一种超越言语的信任和依赖，如同微弱的萤火，在四人之间悄然点亮，驱散着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他们是被盯上的猎物，深陷绝境。
但只要还有一丝光，还有彼此，他们就还未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