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铁门那一声轻微的“嘎吱”声响，如同丧钟敲响在三人紧绷的神经上。空气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停滞了。凌一凡猛地将苏小婉和王大锤拉到自己身后，尽管他自己也虚弱得摇摇欲坠，但还是下意识地调动起体内那干涸混乱的能量漩涡，准备做最后的搏命一击。王大锤死死攥着那根锈蚀铁棍，手抖得厉害。苏小婉则迅速将终端屏幕熄灭，蜷缩进一台大型机床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门外的推动力似乎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评估门后的阻力。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酷刑。
然后，推动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似乎在门外徘徊。
不是“清道夫”那种沉重、机械的步伐。这脚步声更轻，更……谨慎。
就在三人惊疑不定时，一个压得极低、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如同天籁般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凌一凡……苏小婉……是你们吗？开门……”
是冷月！
她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三人紧绷的防线！王大锤第一个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想要搬开那根抵门的钢条，却因为激动和脱力，几次都没成功。凌一凡和苏小婉也赶紧上前帮忙，三人合力，才将沉重的钢条移开一条缝隙。
冷月如同影子般迅捷地侧身闪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作战服，但此刻已是狼狈不堪——肩头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血迹渗透了绷带；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未褪的煞气，但那双冰潭般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锐利如初。
“快！把门堵上！”她一进来就立刻命令道，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三人连忙再次将钢条抵好。做完这一切，王大锤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喊道：“冷月姐！你还活着！太好了！我们还以为你……”
冷月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自己则靠在门板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没有异常后，她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显然也到了极限。
“我没事。”她简短地说，目光快速扫过三人，在凌一凡苍白的脸上和嘴角未干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瞬，“甩掉了尾巴，绕了点路。你们怎么样？”
“一凡透支很严重，我和大锤只是皮外伤和惊吓。”苏小婉赶紧汇报情况，同时拿出刚才找到的急救包，“冷月姐，你的伤需要重新处理一下。”
冷月没有拒绝，任由苏小婉帮她解开临时绷带，清理伤口，涂抹效果未知的止血凝胶。过程中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环境。
“这里不能久留。‘清道夫’的搜索模式我很清楚，它们很快就会推进到这片区域。”冷月说道，“效率至上给了我们下一步的路线？”
“给了！”凌一凡连忙将终端递过去，屏幕上显示着那条通往废弃地铁勘探隧道的坐标地图，“方案A，说能隐匿48到72小时。”
冷月快速浏览着地图，眼神专注：“废弃地铁勘探隧道……确实是个盲点。Aether的监控网络主要覆盖在用和已标记的废弃区域，这种未被记录的勘探隧道，反而安全。但里面情况未知，风险很大。”
“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凌一凡咬牙道，“我们拿到了‘方舟’的弱点数据，必须活下去，把它用出去！”
提到“方舟”数据，冷月的眼神微微一凝。她看向苏小婉：“数据完整吗？传输过程有没有被干扰或植入后门？”
苏小婉立刻操作终端，调出那份刚接收完毕的数据包：“传输链路是效率至上提供的加密通道，我初步扫描了，没有发现明显的追踪或病毒程序。数据本身……需要进一步解析才能确定真伪和完整性。”
“现在就看。”冷月命令道，“这是我们用命换来的东西，必须立刻确认其价值。”
苏小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全神贯注地解析那份关乎未来的数据。凌一凡和王大锤也围拢过来，紧张地注视着屏幕。
数据包被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极其复杂的能量频率波形图和一大堆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学公式与物理参数。这些都是“方舟”超导能量传输端口对特定高频共振脉冲敏感的详细技术说明，是实施打击的理论基础。
苏小婉快速滚动着页面，她的专业背景让她能勉强理解其中的一部分。“频率范围……脉冲波形……能量注入相位……这些参数非常精细，而且需要极高的能量控制精度才能实现共振效果。误差稍大，不仅无法引起过载，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方舟’的防御系统反向追踪。”
凌一凡听得心头沉重。高精度能量控制？这恰恰是他的致命弱点。他的混沌能量要是能这么听话，他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继续往下看，”冷月沉声道，“关键可能不止在技术参数。”
苏小婉继续解析。在技术文档之后，出现了一些结构蓝图和能量流模拟动画。动画清晰地展示了“方舟”能量端口的工作原理：如同巨鲸吸水般，从遍布全球的“基石”单元（那些被囚禁的能力者或“燃料”）身上，通过某种超空间链接，源源不断地抽取着精炼后的生命与灵质能量，汇入“方舟”核心，维持其庞大体量和恐怖功能的运转。而那个端口，就是能量汇流的最终闸口，也是理论上最脆弱的关键节点。
然而，真正让三人感到脊背发凉、如坠冰窟的，是紧随其后的一份……“运营日志”摘要和能量转化效率报告。
这份报告并非技术文档，更像是一份冷冰冰的、毫无人性的“财务报表”。
【日志摘要 - ‘方舟’能源管理中心 - 近期周期报告】
· 能源总输入： 稳定，略有盈余。（备注：第七扇区‘摇篮’能量注入效率提升3.7%，但‘载体’损耗率同步上升至预期值125%，需补充新‘载体’。）
· 能源分配：
· 维持‘方舟’基础运行： 45%
· ‘普罗米修斯’计划全球推进： 30%
· ‘清道夫’部队及全球安保网络： 15%
· 高层维生及‘升华’项目研究： 8%
· 废弃物处理及环境维持： 2%
· ‘载体’利用率分析：
· 平均有效能量萃取周期： 72标准地球日。
· ‘载体’生命周期（从捕捉\/制造到能量枯竭）： 约90%的‘载体’在120日内达到不可逆崩解点。
· 能量转化效率： 仅达到理论值的31.8%。主要能量损耗于‘载体’精神抵抗产生的熵增、能量传输过程中的空间耗散、及‘基石’单元自身代谢维持。
· 备注： 当前模式仍存在巨大优化空间。建议加快‘意识剥离’技术应用，减少精神抵抗损耗；同时研发新一代‘惰性载体’，延长单次使用周期。
【附件：部分‘载体’样本实时监控数据（匿名化）】
屏幕上滚动过一行行冰冷的数据，配着模糊的、打了马赛克的影像截图：
· 样本-Kappa-77： 能量输出持续衰减，精神污染指数飙升。建议：提前进行‘最终萃取’，残渣送‘基石’回收。
· 样本-theta-12： 出现严重生理排斥反应，能量纯度下降。建议：终止实验，转为‘普罗米修斯’药剂低纯度原料。
· 样本-Sigma-09（野生能力者，捕获日期xxx）： 意志抵抗强烈，能量输出极不稳定。备注：具有研究价值，暂缓萃取，加强‘镇静’流程。
……
看着这些将活生生的人（甚至包括那些野生能力者）称为“载体”、“样本”，并像讨论零件损耗一样计算其“利用率”和“生命周期”的文字，厂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王大锤第一个受不了，猛地冲到墙角，扶着冰冷的钢铁墙壁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想起了科莱恩研究所那些维生舱里麻木的面孔，想起了刚才监控里那些被囚禁的能力者绝望的眼神……原来，他们在Aether眼里，根本就不是人，只是……只是“电池”！有使用寿命、可以优化、可以回收的“生物电池”！
苏小婉脸色惨白如纸，握着终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作为记者，她见过社会的阴暗面，但如此赤裸裸的、系统性的、将人异化为纯粹能源的残酷真相，还是超出了她想象的极限。这已经不是邪恶，这是反人类！是彻头彻尾的恶魔行径！
凌一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冷。他一直知道Aether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直到此刻，看到这份将人命明码标价、计算损耗的报告，他才真正体会到这个组织的冷酷和恐怖到了何种程度。这不仅仅是野心，这是对整个人类尊严的彻底践踏！
“能量电池……这就是‘能量电池’的真相……”凌一凡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恶心，“他们……他们把人都当成了什么？！”
冷月是四人中唯一还能保持表面冷静的，但她的眼神也冰寒到了极致，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肩头的伤口因为肌肉紧绷又开始渗血。她显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类信息，但每一次，都足以点燃她内心最深沉的怒火。
“现在，你们明白了。”冷月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我们面对的，不是简单的商业巨头或军事组织。是一个将技术发展到极致，却用来践踏生命、掠夺灵魂的毒瘤。‘方舟’不是诺亚方舟，它是建立在无数人血肉与灵魂之上的、通往地狱的巴别塔。”
她指向屏幕上那份关于“方舟”能源端口弱点的技术数据：“所以，这份情报，不仅仅是为了我们活下去，更是为了摧毁这个毒瘤，为了那些被当成‘电池’耗尽生命的人，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沦为‘载体’。”
绝望和愤怒，如同冰冷的燃料，注入三人体内。之前的恐惧和疲惫，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责任”和“复仇”的情绪暂时压了下去。
他们必须成功！他们必须将这份数据送出去，或者……亲自用它，给“方舟”以致命一击！
“效率至上提到，‘基石’生物标记被激活，Aether可能正在尝试远程销毁样本或定位我们。”苏小婉强迫自己从震惊和愤怒中抽离，回到现实威胁，“我们的时间更少了。”
“地图显示，隧道入口就在这厂房地下，一个旧的勘探竖井。”冷月再次看向终端上的地图，“找到它，立刻出发。”
四人不再耽搁，强忍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不适，开始在空旷的厂房内搜寻那个隐秘的入口。根据地图标注，入口应该位于原来主控台下方的检修通道内。
他们搬开堆积的杂物，撬开一块看起来与周围无异的、锈蚀严重的金属格栅地板。下面，果然露出一个黑洞洞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竖井入口，一股混合着泥土、铁锈和陈年霉味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一架锈迹斑斑、看起来极不牢靠的简易铁梯向下延伸，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我……我先下？”王大锤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
“不，我下。”冷月毫不犹豫地说道，检查了一下武器和装备，“你们跟上，保持距离，注意脚下。”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肩伤，率先抓住冰冷的梯子，动作依旧矫健，向下滑去。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凌一凡第二个下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苏小婉和王大锤，眼神交流中充满了决绝。然后，他也抓住梯子，一步步向下，沉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苏小婉和王大锤紧随其后。
当最后一个人的头顶也消失在洞口时，厂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扇被抵住的铁门，以及地上凌乱的脚印和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而在地面之上，夜空中，Aether分部大楼的火光依旧未熄，警笛声遥远而模糊。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大多数普通人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睡梦或夜生活之中。
但暗流，已在这座城市的血管最深处，悄然涌动。一场关乎无数人命运的地下逃亡与反击战，才刚刚拉开序幕。携带真相与利刃的人们，正潜入黑暗，向着那光芒核心处的致命弱点，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