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大早,林卫家就骑着那辆自行车,迎着晨光赶回了县供销社。
一踏进采购科的办公室,林卫家就觉得气氛不对劲。
往常这个点,师傅老刘早就该跷着二郎腿,眯着眼喝茶看报纸了。
张爱国也该缠着孙丽娟,吹嘘他昨晚又在哪家小馆子蹭了顿好饭。
可今天,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老刘的茶缸子放在桌上,一口没动,人正锁着眉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张爱国和王建国也难得地没凑在一块儿下棋,俩人都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
“师傅,科长,我回来了。”
林卫家把挎包放下,照例拎起暖水瓶,先给老刘的茶缸里续上水。
“嗯。”老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林卫家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大事。
“师傅,这是咋了?一个个怎么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林卫家试探着问。
张爱国抬起头,一脸的愁苦:“卫家,你可算回来了。咱们社里那台‘大解放’,趴窝了!”
“趴窝了?”林卫家心里猛地一沉。
他太知道那台“大解放”卡车的分量了。
那可是整个供销社的宝贝疙瘩,是唯一的大型运输工具。
“咋回事?在哪儿坏的?”
“还能在哪儿,就在城外二十里地的那个‘阎王坡’!”张爱国一拍大腿。
“司机老李,昨晚连夜从市里拉化肥回来,走到那坡上,车子‘吭哧’了两声,就彻底不动了。老李在那儿守了一宿,早上才跑回来报的信。”
老刘把烟袋锅在桌腿上重重磕了磕,吐出一口浓烟,沙哑着嗓子开口了:
“我刚跟老李去县修理厂看了,麻烦了是高压油泵里头一个关键的阀门磨损得太厉害,密封不严,彻底供不上油了。”
周建军科长也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同样难看:
“我刚从王主任那儿过来。主任给农机总站打了电话,那边也说没这型号的配件。这批‘解放’的配件,是京城第一汽车制造厂的专供件,得从总厂调。”
“那不就麻烦了!”张爱国急道。
“这一来一回,走公文,没个把月下不来啊!这可咋整?后天就得去市火车站,拉那批春耕种子,全县的生产队都等着下地呢!”
办公室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耽误了春耕,那不是小事,是天大的政治事故。
王振山主任都得跟着吃挂落。
京城第一汽车制造厂……
林卫家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科长!师傅!”
林卫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咋了?一惊一乍的。”老刘抬眼皮瞅他。
“我想起来了!我有个同学,中专一个宿舍的,铁哥们!叫周伟民!”
林卫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毕业分配,就是去了京城第一汽车制造厂!好像就是在总装车间当技术员!”
“啥?!”
周建军和老刘猛地站了起来,两眼放光地盯着林卫家。
“真的假的?!”张爱国第一个跳了起来,激动地抓住林卫家的胳膊,“卫家,你小子藏得够深啊!有这关系不早说!”
“你小子……说的可是真的?”老刘的声音都有点发颤。
“千真万确!我这就去找王主任!”
林卫家也顾不上别的了,转身就往二楼主任办公室跑。
“咚咚咚!”
“进来!”屋里传来王振山焦躁的声音。
林卫家推门进去,只见王振山正黑着脸在屋里来回踱步,运输队的李师傅蹲在墙角,满嘴都是燎泡。
“主任!”
王振山一见林卫家,刚想摆手让他出去,却被林卫家抢了先。
“主任!我有办法弄到配件!”
“什么?”王振山猛地停下脚步。
“我有个同学,叫周伟民,是我中专一个宿舍睡上下铺的兄弟。他就在京城第一汽车制造厂的总装车间上班!我去找他,肯定有门路!”
王振山死死地盯着林卫家,足足有十秒钟。
“好!”王振山猛地一拍大腿。
“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
这个林卫家,真是他王振山的福将!
“李师傅!”王振山扭头就喊。
“你立马去火车站!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林卫家同志弄一张今晚去京城的卧铺票!越快越好!”
“是!”李师傅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小李!”王振山又对着门外喊。
“马上去会计科,给林卫家同志预支差旅费!”
王振山转回身,双手重重地按在林卫家的肩膀上:
“小林,我什么也不多说了。这事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了,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
“主任,我啥也不需要。”林卫家摇了摇头。
“你这趟去是求人办事,空手去也不好。”王主任说道。
王振山拉开自己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印着“内部特供”的茶叶罐,又拿出两条“大前门”香烟。
“拿着!这是我私人的存货。就说这是咱们供销社,对他支援春耕建设的谢礼!”
“好的主任!”林卫家说道。
“快去准备吧!办成了,我给你记头功!”
傍晚时分,林卫家背着挎包,登上了北上的绿皮火车。
火车“哐当、哐当”地驶出站台,林卫家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县城。
火车在夜色中穿行,林卫家躺在狭窄的卧铺上,听着车轮碾过铁轨的单调声响。
他一点也不担心此行的成败,周伟民是他中专里最好的兄弟,那小子仗义,而且家里在京城似乎也有点门路。
他现在盘算的,是怎么把这件事办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