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福贵派人跟踪的阴云,并未随着那次野猪伏击的结束而散去,反而如同悬在宋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他们潜在的威胁。宋卫国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却愈发警惕。他减少了固定路线的进山频率,出行更加变幻莫测,同时,他也开始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传授海礁和海岩更精妙、更需要悟性的狩猎技艺上。
“对付寻常野兽,靠力气、枪法、陷阱足矣。但要想成为真正的顶尖猎人,需要懂得与山林沟通,懂得利用声音、气味,甚至猎物的习性去引导它们。”这日,宋卫国在堂屋的炕桌上,摆出了几件奇特的工具——几片薄而坚韧的榛木片,一小罐蜂蜡,还有几根粗细不同的空心芦苇杆。
“叔,这是做什么用的?”海岩好奇地拿起一片榛木片。
“做‘鹿哨’。”宋卫国拿起工具,一边熟练地加工着木片和芦苇,一边讲解,“模仿母鹿发情时的叫声,能把公鹿从老远的地方引过来。这是老辈子猎人传下来的绝活,心要静,手要稳,吹出来的声音才能以假乱真。”
制作鹿哨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修炼。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精细的手工。海礁和海岩围在宋卫国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木片削薄、烤弯,用蜂蜡密封结合处,调整芦苇杆的长短和角度。屋子里只剩下刀具刮削的细微声响和宋卫国低沉的讲解声。
院子里,李素娟和女儿们也被这新奇的事物吸引。李素娟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含笑看着屋里。七个女儿则挤在门口和窗户边,好奇地张望。
“爸要做会唱歌的木头了吗?”怀瑾(七丫)仰着小脸问清浅。
“笨,那是骗大鹿的!”清浅一副很懂的样子,其实自己也满是好奇。
疏影默默地去烧了更多热水,准备给父亲和哥哥们泡提神的野茶。梦蝶和映雪小声讨论着鹿叫声是什么样的。嫣然和知画则趴在窗户上,看得津津有味。
花费了大半天的功夫,三支形制略有不同的鹿哨终于制作完成。宋卫国将其中一支放在唇边,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鼓动,一股低沉、婉转、带着奇异魅惑力的“呜呜”声,便从哨中流淌出来,时而悠长,时而短促,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真有一只思春的母鹿在林中呼唤。
海礁和海岩听得目瞪口呆,连院子里的女眷们都屏住了呼吸,被这奇妙的音律所吸引。
“太像了!”海岩惊叹。
“技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理解鹿的习性,知道它们在什么时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宋卫国放下鹿哨,郑重道,“明天,带你们去实地试试这‘声音的陷阱’。”
这次的目标,是落单的、处于发情期的雄壮公鹿。利用鹿哨,将其引诱至有利的伏击位置。
得知父亲和哥哥们又要进山,而且是去进行如此“高级”的狩猎,家中的氛围再次变得期待而紧张。李素娟准备了更精细的干粮。疏影检查了所有人的鞋袜。清浅这次没有多话,只是用力抱了抱每个人。梦蝶和映雪贡献出自己搓的最紧实的艾草绳,让哥哥们带上驱蚊。嫣然、知画和怀瑾(七丫)排着队,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零嘴塞进哥哥们的口袋。小怀瑜似乎也明白父兄要去干“大事”,格外乖巧地没有缠闹。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宋卫国便带着海礁、海岩出发了。他选择了远离上次野猪谷的另一片区域,这里以白桦林和灌木丛为主,是马鹿偏爱的栖息地。出发前,他特意观察了四周,确认没有可疑的“尾巴”。
进入山林,宋卫国并没有急于使用鹿哨,而是先带着两个孩子寻找合适的伏击点。他选择了一处位于下风口、前方有小片开阔地、背后和侧翼有密林和岩石掩护的小高地。
“在这里埋伏。”宋卫国低声道,“海礁,你负责吹哨,注意节奏和力度,模仿母鹿求偶的叫声。海岩,你跟我一起警戒,注意听周围的动静,看是否有鹿回应或者靠近。”
布置好埋伏,海礁深吸几口气,努力回忆着宋卫国教导的要点和那奇妙的音律,将鹿哨凑到唇边。
“呜……呜呜……”
起初,声音还有些生涩和断续。但很快,海礁找到了感觉,低沉而富有韵律的鹿鸣声开始在林间回荡,带着一种原始的、撩动人心的诱惑。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林间只有风声和悠扬的鹿哨声。海岩和宋卫国如同两尊石雕,伏在岩石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开阔地和周围的密林。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宋卫国的耳朵微微一动,他听到了!左侧的密林中,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蹄子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正在谨慎地靠近!
他立刻对海礁做了个“继续,减弱”的手势。海礁会意,将哨声放得更低柔,更显得“羞怯”,仿佛母鹿就在附近,等待着伴侣的到来。
声音的诱惑是致命的。很快,一头体型雄壮、头顶初生茸角呈嫩红色、眼神警惕却又带着渴望的公鹿,缓缓从左侧的树林中探出了身影!它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母鹿”的呼唤,鼻子不停翕动,试图捕捉空气中的信息素。它被鹿哨的声音完全吸引,正一步步走向预设的伏击圈!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就在这头公鹿即将完全进入最佳射击距离时,宋卫国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在右侧更高处的山脊线上,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又是窥视者!他们竟然跟到了这里!而且选择了更隐蔽、视野更好的位置!
宋卫国心中怒火升腾,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强压下怒火,对海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右侧,自己则缓缓调整枪口,瞄准了那头仍在靠近的公鹿。
二十五步!最佳时机!
“砰!”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精准地命中了公鹿的心脏部位!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前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成功猎获!
然而,宋卫国和海岩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放在倒下的猎物上。枪声响起的瞬间,右侧山脊上那个人影似乎受惊,猛地缩了回去,但并没有立刻离开。
“海礁,你留在这里警戒,处理鹿。”宋卫国迅速下令,“海岩,跟我来!”
他带着海岩,如同两只灵巧的山猫,借助树木和地形的掩护,迅速而无声地朝着右侧山脊包抄过去!他要抓住这个窥视者,弄清楚钱福贵到底想干什么!
跟踪者显然没料到宋卫国的反应如此迅速果决。当他听到侧面传来快速接近的脚步声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但他哪里是宋卫国和海岩的对手。没跑出多远,就被宋卫国一个迅猛的扑击按倒在地,海岩立刻上前帮忙,用绳索将其双手反剪捆住。
这是一个面貌猥琐、眼神闪烁的陌生汉子,身上带着一股鱼腥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正是钱福贵手下的马仔。
“说!钱福贵派你跟着我,想干什么?”宋卫国目光冰冷如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汉子吓得浑身发抖,面对宋卫国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势,以及旁边虎视眈眈的海岩,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结结巴巴地交代了:“是……是钱老板……让……让我们跟着三爷您……摸清您常走的山路,还有……还有您家渔船出海的规律……说……说以后有用……”
摸清规律,以后有用?宋卫国心中冷笑,这是想断他的财路,还是想找机会下黑手?
他没有多为难这个吓破胆的小喽啰,搜走了他身上的望远镜和一些零碎物品,厉声警告道:“回去告诉钱福贵,山林有山林的规矩,大海有大海的道理。他想玩阴的,我宋卫国奉陪到底!但要是敢动我的家人,我让他后悔生出来!滚!”
那汉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帽子都顾不上捡。
解决了跟踪的尾巴,宋卫国和海岩才返回埋伏点,与处理鹿尸的海礁汇合。虽然成功猎获了珍贵的马鹿(鹿茸、鹿肉、鹿皮都价值不菲),并揪出了跟踪者,给予了警告,但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钱福贵的恶意,比想象的更加具体和执着。
抬着沉甸甸的马鹿,三人绕了更远的路回到家中。巨大的收获依旧引起了屯民的赞叹,但宋卫国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关起门来,他将山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李素娟。
“他这是铁了心要跟咱们过不去了!”李素娟又气又怕。
“怕也没用。”宋卫国神色平静,眼神却愈发锐利,“他摸咱们的规律,咱们就反其道而行。山林这么大,大海那么宽,他想摸清,没那么容易。从明天起,进山出海,路线时间全部打乱。另外,海礁海岩,你们俩要尽快把驾船的本事和看水色的眼力再提升上来,以后海上,可能要靠你们独当一面了。”
海礁和海岩重重点头,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当晚,宋家新院的饭桌上,虽然摆上了鲜美的鹿肉,但气氛却有些沉闷。孩子们虽然为收获高兴,但也感受到了父母眉宇间的凝重。
“爸,妈,你们别担心。”疏影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清浅也用力点头:“对!坏蛋来一个打一个!”
看着懂事的女儿们,宋卫国和李素娟相视一笑,心中的阴霾被家庭的温暖驱散了不少。
“对,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没什么坎过不去。”宋卫国拿起筷子,给每个孩子碗里夹了一块最嫩的鹿肉,“吃饭!”
夜色渐深,宋卫国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钱福贵的挑衅,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斗志。山林与海洋的挑战他无所畏惧,而守护这个家的信念,将指引他迎向一切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