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
当管家杨安几乎是哭喊着叫出这个名字时,书房内那座黄杨木断头台所带来的森然寒意,仿佛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化作一股更深沉、更彻底的绝望,将杨彪、王允、荀爽三人彻底吞没。
荀彧。
颍川荀氏的麒麟儿,被天下名士誉为“王佐之才”的年轻人。
他是士族最后的颜面,是他们心中那座即将崩塌的文化殿堂里,最璀璨的一根顶梁柱。
可现在,这根柱子,自己跪倒在了门外。
“你说什么?”荀爽猛地抓住杨安的衣领,那只平日里连端茶杯都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在剧烈地颤抖,“你再说一遍,带头的是谁?”
“是……是荀彧公子,文若公子!”杨安带着哭腔道,“还有几十个颍川书院的学子,都……都穿着儒衫,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府门外的青石板上,一句话也不说!”
王允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松开攥着地面的拳头,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完了。
连荀彧都跪了。
这天下,还有哪个士人,能站着?
杨彪则缓缓地站起身,他没有看王允,也没有看荀爽,只是迈着沉重如灌了铅的脚步,一步步走向门外。他要去看看,亲眼看看,那个他们寄予了最后希望的年轻人,是以何种姿态,敲响了这个旧时代的丧钟。
府门大开。
清晨的寒风,裹挟着长街上独有的尘土与微凉,扑面而来。
杨彪、王允、荀爽三人,并肩立于门前高高的石阶上,望着眼前的景象,久久失语。
数十名年轻的学子,身着代表他们身份的青色儒衫,如同一片被寒霜打过的麦田,整整齐齐地跪在杨府门前的长街上。他们身后,是渐渐聚拢过来,指指点点的百姓。那些百姓的眼中,没有敬畏,只有好奇与麻木,仿佛在看一场新奇的杂耍。
跪在最前面的,正是荀彧。
他身形清瘦,面容俊雅,跪姿挺拔如松。晨光勾勒出他年轻而坚毅的侧脸,那双本该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此刻却平静地注视着脚下的青石板,仿佛那里有他毕生所求的答案。
他的衣角,已经沾上了清晨的露水与尘土。
“文若!”荀爽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自己的侄儿面前。他想将他扶起来,可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凝固。他不知道自己是以长辈的身份,还是以一个行将就木的旧臣身份,去面对这份决绝。
荀彧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叔父,望向台阶上神情复杂的杨彪与王允。
“侄儿荀彧,拜见杨公,王公,叔父大人。”他的声音清朗,没有丝毫的颤抖,与这屈辱的姿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你这是为何?”荀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你可知,你这一跪,跪掉的是什么?”
“叔父。”荀彧的目光,终于落回到荀爽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侄儿知道。跪掉的,是四百年的虚名,是不能果腹的经义,是拦不住铁甲车的道理。”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街道。
“侄儿此来,不为乞活,不为求官。”
“侄儿只为,求一个‘用’字。”
“求相国大人,用我等之所学,安天下,利万民。如此,我等所学,方不至沦为无用之学。我等,方不至成为无用之人。”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杨彪三人的心上。
他们惊骇地发现,荀彧所说的,与董卓在宣室殿上的逻辑,竟如出一辙。
那个魔王,不仅用武力征服了天下,用一本《劝学篇》在重塑人心,如今,他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士族中最杰出的头脑,主动接受了他的“道理”。
王允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险些喷出来。他指着荀彧,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残叶:“你……你……无耻!你这是认贼作父!”
荀彧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对着荀爽,再次开口:“叔父,天下已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昔日,我等士族为舟,百姓为水。如今,董相国以饱饭为舟,天下民心皆为水。我等若再固守旧舟,只会被这滔天洪水,倾覆得尸骨无存。”
“与其坐而待毙,不如……上他的船。”
“哪怕只是去做一个摇橹的舟子,也强过抱着腐朽的船板,沉入水底。”
说完,他俯下身,对着相国府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他身后,那数十名年轻的学子,也随之俯身,整齐划一地,磕下头去。
青石板上,响起一片沉闷的叩首声。
那声音,敲碎了王允最后的疯狂,敲碎了杨彪最后的挣扎,也敲碎了荀爽心中,那一点名为“风骨”的奢侈品。
……
相国府,温池。
陈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水里站起身,任由貂蝉和甄宓手忙脚乱地为他披上宽大的浴袍。
【系统,实时转播结束了吗?感觉如何?我这出‘逼宫’大戏,够不够精彩?】
系统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报告宿主,目标人物王允情绪崩溃,已产生轻生念头。目标人物杨彪彻底放弃抵抗。目标人物荀爽,正在接受现实。】
【最关键的是,目标人物荀彧,其行为已在长安士族年轻一辈中,产生‘领头羊效应’。经系统推演,在未来二十四个时辰内,将有超过三百名士族子弟,主动向相国府递交‘求职信’。】
【宿主未动一兵一卒,仅凭阳谋与心理战,便瓦解了汉室最后的统治根基——士族阶层。此行为完美符合‘天命大反派的智慧碾压’,奖励反派点数5000点。】
陈默舒服地哼了一声,用浴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心中乐开了花。
【这就对了嘛。老的打不动,就用小的。荀彧这小子,是个人才。比他叔叔那帮老顽固,看得明白多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还在发愣的甄宓,粗声粗气地说道:“愣着干嘛?给咱家把腰带系上!”
甄宓回过神,俏脸一红,连忙上前,笨拙地为他整理衣袍。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总能料事如神,仿佛天下所有的人心,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系统,你说,给这个荀彧安排个什么差事好呢?】陈默摸着下巴,恶趣味又上来了。
【根据系统资料库分析,荀彧擅长战略规划、后勤统筹、人才管理……】
【停停停!】陈默打断道,【别整这些没用的。咱家问的是,怎么用,才好玩。】
他眼珠一转,嘿嘿一笑。
【有了。诸葛亮不是要去修下水道吗?这叫‘卧龙出山’。那荀彧,就让他去负责长安城的垃圾分类和回收处理。这叫‘王佐清污’。卧龙凤雏,一个管进,一个管出,完美!】
【到时候再把这事迹写进《劝学篇》,就叫《卧龙与王佐:关于可持续发展城市的伟大实践》,多有教育意义!】
……
杨府门前。
不知过了多久,荀爽终于走上前,亲手将荀彧扶了起来。
叔侄二人对视,眼中都有着外人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
“起来吧。”荀爽的声音,苍老了十岁不止,“都起来吧。”
他转过身,对杨彪和王允道:“回去吧。准备……写报告吧。”
王允双目无神,像一具行尸走肉,被家仆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回了府。
杨彪则深深地看了一眼荀彧,那眼神里,有欣赏,有嫉妒,更多的,是认命。
他走回书房,在那份《可行性报告》的末尾,在那句“当以相国之‘理’,论处”的下面,又提笔,补上了一句。
“为使新政推行顺畅,恳请相国大人,允荀彧等青年才俊,参与其中,以为表率。”
他知道,当他写下这行字的时候,他便不再是汉臣杨彪。
他只是,相国府麾下,一个即将上任的,水利司的办事员。
一个别无选择的,办事员。
天光大亮。
三十多份用词各异,但核心思想高度统一的“报告”,被各自府上的管家,小心翼翼地送往了相国府。
它们标志着一个绵延了四百年的阶层,在绝对的实力与高明的算计面前,低下了他们曾经高傲的头颅。
而此刻,拿到这些报告的李儒,却没有第一时间呈给董卓。他只是冷笑着,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好,然后,从另一个箱子里,取出了另一叠崭新的卷宗。
卷宗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绩效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