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还想再劝几句,话刚到嘴边,就被朱槿抢了先。
“既然姑父不想去王府居住,那就算了。”
朱槿脸上漾着笑,语气轻快,“姑父,我在城外有个庄子,改天得空领您去瞧瞧。那地方有百亩良田,土肥得很,我想姑父准会喜欢。”
朱标闻言,心里当即亮堂起来 —— 他怎会不明白朱槿的心思?那沈家庄如今的守卫丝毫不输王府,护兵轮值,安全上尽可放心。
更要紧的是,那里没有王府的繁文缛节,田埂纵横,炊烟袅袅,倒比深宅大院更合姑父的脾性,确实是养老的好去处。
李贞一听,黝黑的脸上瞬间绽开笑纹,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了。他往前凑了两步,拍着朱槿的胳膊直点头:“好啊好啊,还是槿儿懂咱庄稼人的心思!百亩良田?那可得好好瞧瞧 —— 咱这双手,离了锄头就发痒,要是能在田埂上多转几圈,比啥都舒坦。”
“标儿,你学问好,以后在大本堂多帮扶一下你这个弟弟。槿儿,你武艺骑术高,以后教教九江。” 李贞的声音裹着夏末的热风飘过来,带着几分庄稼人特有的恳切。
正在院中的青石板桌上捧着半个西瓜啃的孩童,闻言立刻停了嘴。
红瓤的汁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他慌忙用沾着瓜籽的小手在粗布短褂上蹭了蹭,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朱槿的胳膊:“表叔!我要骑大马!要像我爹那样威风的!”
朱槿被他晃得身子直晃,看着孩童鼻尖沾着的瓜籽,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宠溺地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顶 。
“好好好,”
他应着,指尖却不经意地顿了顿,“等过几日秋雨落了,就带你去后湖马场。先从小马驹学起,它性子温,不会欺负你。”
孩童欢呼着跳起来,转身又跑去跟朱标炫耀自己即将学骑马的事。
朱槿望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淡了。
这个孩童就是李景隆啊。大明的“二代目战神”!
那个未来会被建文帝授以通天犀带,让五十万大军随他调度的曹国公;那个在郑村坝被朱棣的精骑冲得七零八落,连夜狂奔百里,把粮草辎重全丢给燕军的大将军;那个在白沟河之战里,眼看着瞿能父子已经攻破张掖门,却因为怕别人抢了头功,硬生生下令鸣金收兵,让即将到手的北平城从指缝溜走的蠢货。
朱槿想起史书记载里那些触目惊心的细节:白沟河战场上,燕军乘风纵火,李景隆的部众被烧得哭爹喊娘,他却率先跳上渡船逃窜,把十几万士兵丢在火海里;朱棣兵临南京时,金川门内明明还有二十万守军,粮草能支撑半年,他却亲手打开城门,让燕军像潮水般涌入 —— 那一刻,建文帝在宫中燃起的大火,怕是把南京城的天都烧红了吧?
“兵法有五败,景隆皆蹈之。” 朱棣后来评价他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朱槿心上。
军纪不明,是因为他把军营当戏台,整日摆着勋贵公子的架子;士卒不耐寒,是因为他在大同之战里,连御寒的棉衣都没备足就敢驱兵深入;寡谋而骄,是因为他总觉得读几本兵书就能胜过徐达常遇春;刚愎自用,是因为他容不得半分异见,瞿能父子的鲜血,早就把他的将旗染脏了。
朱槿抬头望向远处的城墙。
朱槿抬头望向远处的城墙。跟着老爹打天下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徐达在鄱阳湖大战里亲率敢死队冲锋,刀光劈开浓烟时连甲胄都被箭雨射穿;常遇春单骑突阵,一杆长枪挑得元军阵营大乱,追得敌将丢盔弃甲哭爹喊娘;汤和镇守常州,被流矢射穿左臂仍咬着牙死守三个月,城砖上的血痕结了又裂;更别说九江的亲爹李文忠,当年在应昌城下,率数十骑闯入元军重围,马刀砍得卷了刃,战袍被血浸透成紫黑色,硬生生七进七出,从尸堆里拖出被围困的部将,身后的队伍跟着他杀得元军哭嚎着溃散,那等悍勇,至今听着都让人热血沸腾……
可他们的子女呢?常茂空有匹夫之勇,跟着冯胜打仗时竟敢擅杀降将;徐允恭握着兵权却连个王府护卫都管不住;到了李景隆这里,干脆把父辈用命换来的江山,亲手送给了敌人。
“将门犬子……” 朱槿低声念着这四个字,舌尖尝到一丝苦涩。
他低头看向还在跟朱标掰扯 “骑马” 的李景隆,那孩子正踮着脚比划,小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忽然,朱槿握紧了拳头。
指节抵着掌心的力道,让他找回了几分笃定。史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白沟河的火还没烧起来,金川门的钥匙还没交到他手上,那些足以毁掉一切的骄纵、嫉妒、怯懦,现在还只是孩童心里藏不住的小性子。或许,从现在开始真的不晚。
他看着李景隆的目光,慢慢染上了几分坚定。
这不仅仅是为了九江一个人,老爹打下的这片江山,若想长治久安,靠的从来不是一代人的勇武。
就像盖房子,光有几根粗壮的梁柱不够,得有密密麻麻的椽子相互支撑。只有把这些勋贵子弟好好打磨,让他们真正接过父辈的本事与担当,再吸纳更多寒门里的栋梁之材,才能筑牢根基。
不然,再辉煌的基业也不过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摇,雨一淋就塌,哪能撑得过长久岁月?
可念头刚落,朱槿不由一阵头大。
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培养这些勋贵子弟、吸纳寒门人才,再加上手头的各项事务,就算把自己劈成八份,怕是都忙不过来。
虽说有大哥朱标的帮衬,常姐姐的各方打点,敏敏和珍珠也各自分担着各自的事务,但这远远不够。
眼下自己最要紧的,还是训练标翊卫。这支队伍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演练都得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可分身乏术的滋味实在难受,他不由得琢磨起来:从哪里能再弄点人手呢?最好是能寻到一个能负责统筹全局的人,这样自己才能腾出精力,专注于更关键的事。
他眉头紧锁,目光在院外游移,心里盘算着可能的人选,却一时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