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世子,二公子,饭菜好了,移步到正厅用餐吧。” 周氏敛着裙摆,声音轻柔地在院门口响起,袖口还沾着些许灶间的烟火气。
“辛苦表嫂了。姑父,咱们走吧。” 朱标上前一步,小心地扶着李贞的胳膊。
李贞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脚步稳健地往正厅去。
朱槿则顺势将九江抱起来,大步跟上,孩童的笑声像银铃似的在廊下回荡。
正厅里,八仙桌上的菜肴简单得很。朱元璋的王府膳食本就以简朴闻名,周氏操持的这桌饭更是带着几分农家的素净 —— 中间一盆鸡肉冒着热气,油星在汤汁上轻轻滚动,旁边摆着清炒菠菜、凉拌黄瓜、腌萝卜干,都是地里新收的时鲜,瓷碗边缘还留着细微的磕碰痕迹。
桌角整整齐齐摆着四副碗筷,竹筷打磨得光滑发亮,透着家常的温厚。
这四副碗筷,原是按规矩备下的 —— 李贞、朱标、朱槿,再加上李景隆,正是府中四位男性。
在当时的官宦人家,这再寻常不过。
就像《大明集礼》中记载的 “凡宴饮,男子居外,女子居内,不得混杂”,连开国功臣徐达家中,也恪守 “内眷不与外男同席” 的规矩,其儿媳常需在廊下侍奉完毕,再退回内院用餐。
江南士绅之家更是如此,《客座赘语》里便提过,南京大族宴客时,“妇人不登堂,惟于屏后设席,由婢仆传食”,有些严苛的家族,甚至让女眷直接在厨房灶边用饭,连内堂的门槛都迈不进。
此刻,常婉静、王敏敏、沈珍珠几位姑娘早已在东侧的内室坐下,小桌上也摆着同样的菜色,正低声说着话。
李贞和朱标对此毫不在意,在主位和客座上坦然落座 —— 这是流传了千年的规矩,就像日出月落般自然。
就连未来的孝慈高皇后马秀英,在这桩事上也得守着几分分寸。
这位陪着朱元璋从濠州起义一路走来的开国皇后,虽以仁德闻名,在宫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分量,却也极少在公开场合打破男女分席的惯例。
只有在她自己居住的坤宁宫偏院,逢着朱家至亲小聚时,她才会让皇子公主们围坐一桌,自己也坐在主位上,与朱元璋一同用饭。
那是因她 “母仪天下” 的特殊地位,是皇室对她数十年辅佐之功的格外敬重,寻常官宦人家哪怕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效仿 —— 谁家内眷敢像马皇后那样,与丈夫同坐正厅,接受满堂男丁的敬酒?
便是徐达的夫人谢氏,见了徐达的同僚也需避入后堂,更别说与男人们同桌吃饭了。
朱槿却皱了皱眉。他抱着九江在桌边坐下,目光扫过内室的方向,心里对这些规矩嗤之以鼻。
别的场合他懒得计较,但王敏敏和沈珍珠绝不能被这般区别对待。
“表嫂,” 他扬声唤道,“一家人吃饭,分什么内外?都来正厅坐吧。”
周氏正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闻言愣了愣,手里的汤勺轻轻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有些为难地看向主位上的李贞,小声道:“二公子,这……”
李贞放下手里的茶杯,看了看朱槿,又望了望内室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摆了摆手,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宽厚:“就按槿儿说的吧。都是自家人,哪来那么多讲究。”
周氏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转身去内室请几位姑娘。王敏敏她们听到动静,相视而笑,提着裙摆走出内室,在朱槿特意留出的空位上坐下。
席间,朱槿忽然从一旁拎出个陶坛,拍开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瞬间漫开来。正是朱槿带来的二锅头
“姑父,我可是给你带了好酒来,” 他一边给李贞面前的空杯满上,一边笑道,“下午我还有事要忙,中午就让大哥陪你多喝几杯。”
说着又往李贞杯里添了添,“不过姑父,这酒烈得很,平日里可不能多喝。我给姑父带来五坛,如果喜欢,到时候再给您送!”
李贞凑过去闻了闻,眼睛顿时亮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辣意从喉咙直窜到胃里,舒坦得他直咂嘴:“好好好,还是槿儿知道咱就爱这口烈酒!”
一旁的朱标听得一脸懵 —— 他素日里酒量浅,更不常沾这种烈酒,可朱槿话都说到这份上,当着李贞的面又不好反驳,只能干巴巴地坐着,脸上泛起几分无措。
坐在朱标身侧的常婉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头微微蹙起,悄悄抬眼瞪了朱槿一下,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嗔怪,像是在说 “又欺负大哥”,手里的筷子也轻轻顿了一下,碰在碗沿上发出轻响。
朱槿自然察觉到了常婉静的目光,却装作没看见,反而冲她挑了挑眉,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他拿起酒坛,又给朱标面前的杯子满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今日就辛苦你陪姑父好好喝几杯,可别扫了姑父的兴。”
朱标看着杯里晃动的酒液,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酒过三巡,李贞越喝越精神,朱标却早已面红耳赤,眼神发直,最后趴在桌上起不来了。
这顿饭,便以朱标喝多了草草收场。
李府门口,下人扶着不省人事的朱标往马车上送,他嘴里还含混地嘟囔着什么。
朱槿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姑父,这几日您收拾一下,过几日我来接您去沈家庄。” 他对李贞说道。
李贞面色红润,眼神却清明得很,脚步也稳当:“好,你们回去路上慢点,别让标儿着凉。”
马车上,朱槿看着昏睡的朱标,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大哥,别装了,这会儿就咱俩了。” 朱槿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可朱标依旧纹丝不动,脑袋歪在车壁上,呼吸均匀,仿佛真的醉得不省人事。
朱槿轻嗤一声,也不再多言,径自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常婉静正站在车旁等着,见他下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嗔怪。
朱槿迎上去,对着她说道:“常姐姐,劳烦你把大哥还有敏敏她们送回王府吧,我还有点事,先行一步。”
“知道了!” 常婉静瞪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不满,“就知道欺负你大哥!” 说着,还扬手作势要打。
朱槿笑着轻巧躲开,接过蒋瓛牵来的马,翻身上去,与蒋瓛一同策马离去,留下一句。
“常姐姐,这不是给你机会么!”
说完,朱槿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此时,马车上的朱标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他眉头微蹙,喃喃自语:“被发现了?不可能啊…… 二弟定是在诓我。”
正想着,忽然听到车外有脚步声靠近,似是有人要进来。
朱标反应极快,立刻闭上双眼,重新恢复了那副昏睡的模样。
车帘被轻轻掀开,进来的是常婉静。她看了一眼 “昏睡” 的朱标,随即转向车外的车夫,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叮嘱:“车夫,前路慢行,务必稳当些。世子饮多了,恐颠簸惊扰。”
车夫连忙应道:“姑娘放心,小人晓得轻重,定当徐徐而行。”
常婉静这才放下心来,在朱标身边坐下,轻轻为他掖了掖衣襟,目光中满是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