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对李文忠的忌惮,始终被一层亲情的薄纱罩着——毕竟李贞还在,那个在朱元璋最落魄时接济过他的二姐夫,是横亘在他与李文忠之间的一道坎。
他不能像对待其他功臣那样毫无顾忌,便只能换种方式削弱李文忠的存在感。
削减他的兵权,将大都督府的权力拆分;淡化他的功绩,在史书中对其战功语焉不详;就连他身边的人,恐怕也在无形中被“处理”了。
周氏的记载消失,会不会就是这种削弱的延续?一个能影响李文忠、甚至可能在他死后联络旧部的枕边人,自然是朱元璋不愿看到的。
洪武十七年李文忠病逝,朱元璋一口咬定是淮安侯华中下毒,这看似是针对个案的雷霆之怒,实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震慑。。
要知道,华中并非寻常勋贵,他是开国功臣淮安侯华云龙的儿子,在军中颇有根基。。
朱元璋绕过三司会审,仅凭“怀疑”二字便将其爵位削除、家属流放,无异于向满朝文武宣告:即便是功臣之后,只要沾上“威胁”二字,皇权便能轻易将其碾碎。。
这种“莫须有”的定罪逻辑,比确凿的罪名更令人胆寒——它打破了臣子对“法度”的最后一点侥幸,让所有人都明白,皇帝的猜忌本身就是最致命的罪名。。
而对诊治医生及其妻儿的株连,更是将恐怖氛围推向极致。医生本是无关利害的技术角色,却因“未能救活”而被灭门,这分明是在传递一个信号:任何与李文忠有过交集的人,哪怕只是医患关系,都可能成为被清算的对象。。
这种无差别的株连,像一张无形的网,让所有与李文忠交好的臣子都陷入自危。
他们会不由自主地回想:昨日与李文忠在朝房多说了一句话?去年曾与他同饮过一杯酒?这些原本寻常的往来,此刻都可能变成将来被翻旧账的罪证。
更深层的用意,藏在李文忠的特殊身份里。他不仅是战功彪炳的开国元勋,更是朱元璋的亲外甥、太子朱标的表兄,在皇亲与勋贵集团中都有着特殊的联结作用。
朱元璋对他的“清算”,本质上是在割裂这种联结。
通过严惩华中及相关人员,他向那些依托李文忠形成的隐形人脉圈发出警告:别以为靠着皇亲的情分、军功的底气就能结成势力,只要皇帝想,随时能斩断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
尤其当时朱元璋已步入晚年,对皇权传承的焦虑日益加剧。
李文忠在世时,凭借“皇甥+功臣”的双重身份,本就处于微妙的权力平衡点上——既被倚重,又遭猜忌。
他的病逝,恰好给了朱元璋一个机会:以“复仇”为名,彻底清除其生前积累的影响力,防止这些力量在他死后被人利用。
这种“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放过一个”的铁腕,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是朱元璋为皇权稳固铺设的最后一道防线:用鲜血让所有人记住,在大明的朝堂上,唯一不能触碰的红线,就是对皇权的哪怕一丝觊觎。
凉棚下传来李贞爽朗的笑声,朱槿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怀里已不再怯生、正揪着他衣襟玩的九江。
槿儿,带着九江过来吃西瓜吧~。李贞的声音打断了朱槿的继续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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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九江也快到了要启蒙的年纪了吧?等过段时间,让他去王府大本堂,让宋濂老师给他启蒙吧。”朱标望着李贞,语气里满是恳切。
李贞黝黑的脸上绽开笑意,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几道沟壑。
他虽自小没读过多少书,也就认得些常用字、能看明白简单的文书,可当年朱元璋为李文忠请来了范祖乾、胡翰那样的国学大师启蒙,他是看在眼里的 —— 那些有大本事的先生教出来的孩子,跟寻常蒙师教的就是不一样。
他忙不迭点头:“那感情好啊,也让九江沾沾世子的光。”
一旁的朱槿接过话头:“姑父,王府大本堂课业繁重,除了念书,还得抽时间学骑射武艺,九江怕是要住到王府了。姑父你和表嫂也一起去王府居住吧,也好照看着他。”
李贞闻言,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上那撮花白的胡须,眼神里透着股了然,轻轻摇了摇头:“你啊,我就知道。这定是你爹让你们来劝说我的吧?”
他往院角那棵老槐树底下挪了挪,树影落在他身上,映得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更显朴素:“不是姑父不给你们面子,实在是咱这把老骨头,住不惯王府的排场。当年在濠州,一家人啃着树皮喝着稀粥,窝在漏风的草棚里都睡得安稳;如今让咱去踩那金砖铺的地,听着那些太监宫女‘老爷长、老爷短’地伺候,浑身都不得劲。”
说着,他指了指墙根下半筐刚摘的豆角:“咱每天早上晨起要喂鸡,还要扛着锄头去菜地里转一转,侍弄侍弄那些青菜萝卜。到了王府,这些营生哪还有地方做?怕是过不了三天,就得憋出病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郑重:“再说了,你们爹马上就是天子了,我虽是他姐夫,可终究是外戚。咱李家能有今天,靠的是文忠在战场上拼下的功劳,不是靠着皇亲的身份混日子,这点本分我得守住。”
“九江去王府读书是正经事,有标儿照拂,有宋先生教导,我一百个放心。”
李贞望向朱标,眼神诚恳,“可咱跟你们表嫂就不凑那个热闹了。守着这小院,种种地、做做饭,等九江放学回来,能喝上一口热汤,听他讲讲学堂里的新鲜事,这日子就比啥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