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渊的嘴角，确实抽动了一下。
那动作极细微，快得像一道错觉，但他怀中之人那句含糊不清的“硌牙”，却像一根羽毛，精准地扫过他紧绷的心弦，激起一阵哭笑不得的麻痒。
他低头，看着那张因失血而苍白如纸的脸，眉头因梦中不快的“口感”而微微蹙着。这个女人，神魂都快碎了，意识深处竟还在计较那兽核的味道好不好。
何止是夜渊，一旁的白月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妩媚的狐狸眼便弯成了月牙，她抬手掩住嘴，肩膀却忍不住轻轻耸动。连顾云曦那满是忧急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复杂至极的神情，是心疼，是后怕，也是对自己这个女儿深入骨髓的无奈。
“先把她带回营帐。”顾云曦的声音恢复了镇定，她深知此刻不是沉湎于情绪的时候。
夜渊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顾盼打横抱起。她的身体轻得没有分量，像一捧即将融化的雪，他收紧手臂，动作却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苏清早已快步入内，将营帐内最柔软的床铺整理干净。夜渊将顾盼轻轻放下，为她盖好锦被，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
“夜渊，她……”顾云曦走上前，话未说完，却见夜渊摇了摇头。
“她没事。”夜渊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她的灵根在自行修复她的神魂，只是过程会很痛苦。不要打扰她。”
说完，他转身，对顾云曦和白月等人道：“外面的事，需要尽快决断。”
众人走出营帐，留苏清在内照看。
夜色深沉，大战后的营地一片狼藉，但无人有心思清理。所有元婴及以上修为的修士，都面色凝重地聚集到了中央的主帐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天空之上，那三幅由灵根之源显化的图景，依旧循环往复地播放着，像三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诸位，”顾云曦站在主位，环视众人，声音清冷而有力，“想必大家已经明白眼下的处境。灵根之源虽暂时稳住，却如无根之木，随时可能倾覆。这三件至宝，分别代表人、魔、妖三界的本源之力，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的话音落下，帐内却无人接话，只有一片沉重的呼吸声。
半晌，一位来自人界的大宗门长老，面带苦涩地开口：“顾道友，非是我等畏缩。只是这‘灵脉之心’，乃人界传说之物，据说深藏于‘灵脉谷’地心深处，受上古禁制守护，近万年来，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灵脉谷本身，更是由一群思想极端守旧的‘灵根守旧派’修士世代看守，他们视任何试图改变灵根秩序的人为仇寇，想从他们手中取走灵脉之心，无异于虎口拔牙。”
他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魁梧的魔族将领也瓮声瓮气地说道：“魔界的‘幽冥晶核’同样凶险。那幽冥沼泽乃我魔界第一绝地，常年被剧毒瘴气笼罩，内里更有无数怨魂与上古魔物。晶核本身，据说由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幽冥领主看守，其性情乖戾，喜怒无常，想从他那里拿走东西……”他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白月身上。
白月轻叹一声，神情也不复轻松：“‘九尾魂珠’是我青丘圣物，不到灭族之危，绝不动用。它被供奉在青丘禁地，由历代狐帝的残魂与数位太上长老共同守护。即便我是少主，想将其取出，也需通过重重考验，并得到所有长老的同意。而长老会中……并非所有人都支持我们。”
三条路，三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绝望的情绪，如瘟疫般在帐内蔓延。他们刚刚拼死击退了上古凶兽，却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们没有时间了。”凌玄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一直站在角落，此刻缓缓走出，目光扫过众人，“灵根之源的稳定只是暂时的，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异动会在何时。我们不可能一条路一条路地去尝试。兵分三路，同时进行，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同时进行？”那人界长老皱眉，“可我们这里，能担此重任的元婴修士本就不多。分兵之后，力量太过分散，一旦遭遇强敌，恐怕……”
“总好过坐在这里等死。”夜渊冷冷地插话，他靠在一根帐篷支柱上，怀抱着刀，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怕死的，现在就可以滚。”
他这话毫不客气，却无人反驳。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我同意分兵。”白月站直了身体，眼神决然，“我回青丘，想办法说服长老会，取出九尾魂珠。”
“幽冥沼泽，我去。”那名魔族将领也咬牙道，“我带本部精锐，就算是死，也要闯一闯那幽冥领主的地盘！”
“那人界……”顾云曦看向在场的人界修士。
众人面面相觑，灵脉谷的凶险，特别是那群不讲道理的“守旧派”，让他们心中发怵。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
苏清扶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顾盼。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长裙，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脚步也有些虚浮，但那双清冷的眼眸，却亮得惊人，仿佛淬炼过后的寒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顾盼？你怎么……”夜渊一步便跨到她身前，眉头紧锁，想伸手扶她，手抬到一半，却又顿住。
“我没事。”顾盼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然后目光越过他，看向主位的顾云曦，声音虽然虚弱，但字字清晰，“人界，我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胡闹！”顾云曦第一个反对，声音陡然拔高，“你的神魂尚未痊愈，怎能去那等凶险之地！”
“母亲，”顾盼看着她，眼神却异常坚定，“灵根之源的讯息，是直接烙印在我的神魂里的。我与它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或许，这份联系，就是我们取得‘灵脉之心’的关键。”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的吞噬灵根，对一切灵力禁制都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灵脉谷的上古禁制，或许对我无效。”
这番话有理有据，让顾云曦一时无法反驳。
“我不同意。”夜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冰冷而强硬。
顾盼转头看他。
“你一个人去，我不同意。”夜渊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那双深邃的紫眸里，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顾盼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忧，心头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好。”
一个“好”字，让夜渊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瞬间消融了大半。
“算我一个。”白月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她一手搭在顾盼的肩上，冲夜渊挑了挑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俩孤男寡女的，总得有个人看着点吧？”
这话一出，帐内凝重的气氛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夜渊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
顾盼无奈地看了白月一眼，知道她是真心想帮忙，便也没有拒绝。
“既然如此，”顾云夕见状，知道女儿心意已决，再劝无用，只得做出安排，“人界小队，便由盼儿、夜渊、白月三人组成。魔界幽冥沼泽，由魔将乌图率领十名魔族元婴修士前往。至于妖界青丘……”
她看向白月：“你与盼儿他们同行，青丘之事，我亲自回去处理。无论如何，三日之内，我必将九尾魂珠带回。”
作为青丘的前任女帝，她的威信和手段，远非白月可比。由她出面，成功的把握无疑更大。
三路人马，就此确定。
散会后，众人立刻开始为即将到来的远征做最后的准备。丹药、法器、符箓……所有能用上的资源，都被清点出来，分发到各队手中。
顾盼没有休息，她盘膝坐在帐中，强行压下神魂的刺痛，默默调息。那块被她吞入噬灵口的兽核碎片，已经消化了近半，化作精纯的能量，不断修复着她受损的根基。
夜渊就坐在她不远处，抱着刀，闭目养神，但他散出的神识，却如一张细密的网，将整个营帐笼罩，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白月则在一旁，擦拭着她的银色长鞭，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眼神却时不时地在顾盼和夜渊之间来回打转，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一个时辰后，顾盼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
“可以出发了。”她说。
夜渊和白月同时起身。
营地中央，凌玄已经启动了一座通往人界的远程传送阵。阵法光芒流转，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
顾盼、夜渊、白月三人并肩站入阵法中心。
“盼儿，万事小心。”顾云曦站在阵外，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凌玄，守好这里。”顾盼对阵外的凌玄嘱咐道。
凌玄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着他将最后一枚灵石嵌入阵眼，传送阵的光芒骤然大盛，将三人的身影完全吞没。强烈的空间扭曲感传来，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拉长。
就在视线被白光彻底占据的前一刻，顾盼仿佛看到，在极远处的黑暗中，有几双阴冷的眼睛，正穿透虚空，死死地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