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古老而悠远,仿佛从万古之前的时光长河中传来,直接敲击在三人的神魂之上。
“你来了。”
这三个字不带任何情绪,既非欢迎,也非质问,更像是一句陈述,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夜渊握刀的手指紧了紧,周身魔气蓄而不发,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护在顾盼身侧。白月刚刚爬起来,原本还想拍拍灰尘抱怨几句,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那双妩媚的狐狸眼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凝重。
唯有顾盼,迎着那道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平静地站着。
“我来了。”她回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大殿中响起。
老者那琥珀色的眼瞳里,没有丝毫波澜。他依旧盘坐着,身形未动,但那无形的意志却如潮水般笼罩而来,带着岁月的厚重与灵脉的威严。
“灵根,天地之基石,修士之命脉。天定其品,地承其序。此秩序,维系三界运转已逾千万载。”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在他们识海中响起,“为何,要动摇它?”
这个问题,问的不是他们为何而来,而是直指顾盼此行最根本的初衷。
白月眨了眨眼,心里嘀咕,这老头真奇怪,不问来意,不设考验,倒像是个教书先生,先来一场论道。
夜渊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能感觉到,这个问题对顾盼很重要。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将警惕提到了最高。
顾盼沉默了片刻。
她的脑海中没有闪过什么拯救三界的宏大画面,也没有浮现出那些关于灵根之源的复杂典籍。
她想到的,是三岁那年,冰冷的刀锋划开皮肉,属于自己的天品灵根被活生生剥离时的剧痛。是那之后,被扔在猪圈旁,日复一日的饥饿、寒冷与毒打。是镇国公府下人们鄙夷的眼神,是京城百姓口中那个连猪狗都不如的“顾家废柴”。
她想到了嫡姐顾雪薇,顶着本该属于她的荣光,享受着万千宠爱,却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她想到了那些与她一样,生来便被判定了命运的人。那些挣扎在底层,终其一生也无法窥见更高风景的修士。他们的努力,他们的汗水,在“灵根天定”这四个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所谓的秩序,不过是强者用来禁锢弱者的枷f锁。
所谓的平衡,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用来粉饰太平的谎言。
她缓缓抬起眼,直视着老者的双眸,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没有滔天的恨意,也没有救世的慈悲,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前辈说,这秩序维系了三界千万载,那晚辈想问,这千万年来,被这秩序碾碎的又有多少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天赋,本该是上天的赠礼,却在这秩序之下,成了一种可以被掠夺、被交易的货物。拥有者担惊受怕,觊觎者不择手段。这真的是平衡吗?”
“一个修士的未来,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一条小小的灵根彻底锁死。无论他心性多坚韧,意志多顽强,只要灵根品阶低下,便永无出头之日。这真的是公平吗?”
老者琥珀色的眼瞳里,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他静静地听着,像是在聆听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古老故事。
顾盼向前踏出半步,声音里多了一分力量。
“我所求的,并非是动摇什么根基,也不是要颠覆什么秩序。”
“我只是想让这世间,多一种可能。”
“让那些生来平凡的人,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触碰他们曾经遥不可及的天空。让那些被掠夺了天赋的人,有能力亲手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没有强弱的世界,而是一个……强弱可以被改变,命运可以被争夺的世界。让所有修士,都摆脱‘灵根天定’这四个字的枷锁,让他们跌倒,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让他们登顶,是因为自己足够强大。而不是从一开始,就被划分好高低贵贱。”
“这,才是我想要的公平。”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灵脉之心依旧在“咚咚”地搏动,仿佛在为她的话语做着注脚。
白月怔怔地看着顾盼的侧脸。她一直以为,顾盼所做的一切,都源于复仇。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在那份刻骨的仇恨之下,还埋藏着如此宏大的一个愿景。这个愿景听起来有些天真,甚至有些疯狂,可从顾盼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夜渊的眼神也变了。他看着身前的女子,她的背影并不算高大,此刻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特别,却没想到,她的心中,竟装着整个三界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苍老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一个……命运可以被争夺的世界……”
老者低声重复着这句话,那双浑浊的眼瞳里,似乎有无数星辰在生灭,有万古的时光在流转。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充满了混乱、纷争,却也充满了无限的生机与可能。
“很有趣的理念,也很危险。”老者缓缓道,“你可知,一旦枷锁被打破,释放出的,可能不是希望,而是更可怕的欲望。届时,三界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我知道。”顾盼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但停滞不前的安稳,与混乱中的新生,我选择后者。至少,那是一个人人都有资格参与厮杀的战场,而不是一个早已内定好胜负的屠宰场。”
“好一个‘人人都有资格参与厮杀的战场’。”
老者那如同干裂河床般的脸上,似乎牵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极淡的笑容。
“孩子,你的心,通过了考验。”
这句话,让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白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顾盼和夜渊,却并未放松。
因为他们都听出了老者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心,通过了。那……
“理念,终究是虚无的。”老者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再美好的愿景,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也终将化为泡影,甚至会成为引来灾祸的根源。”
他那如同石雕般的身体,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从盘坐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白玉石台上,站了起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这股威压,比之前在石廊中承受的十倍重力,还要沉重百倍、千倍!它不再是单纯作用于肉身的物理压力,更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碾压。
“噗!”
白月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双腿一软,直接被压得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夜渊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漆黑的魔气自体内疯狂涌出,在他身周形成一道扭曲的护罩,死死抵挡着那股威压。他脚下的白玉石台,以他的双脚为中心,寸寸龟裂,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痕。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被压得微微弯曲,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盼的处境最为凶险。
那威压的中心,正是她!
她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即将被捏成粉碎。体内的灵力彻底凝固,丹田里的噬灵口,在这股绝对的力量面前,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你向我展示了你的心。”
老者的身影在顾盼扭曲的视线中,变得无比高大,仿佛一尊撑天拄地的神只。
“现在,向我展示你的力量。”
“证明你,有资格去实现你口中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