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渊怀中的身躯冰冷而轻飘,像一片即将被寒风吹散的雪花。他收紧手臂,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她,可那股寒意仿佛源自神魂深处,怎么也捂不暖。
“盼儿!”
顾云曦踉跄着奔来,这位无论面对何种危局都保持着青丘女帝威仪的母亲,此刻脸上血色尽褪,声音里是再也无法掩饰的颤抖。她伸出手,想去触碰女儿的脸颊,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发抖,不敢落下,生怕一碰,怀中的人儿就会碎掉。
白月、凌玄、苏清等人也迅速围拢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顾盼安危的急切。
夜渊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怀里的人身上。他能感觉到,在她冰冷的身体深处,丹田的位置,那枚与她性命交修的吞噬灵根,并未沉寂。它像一颗顽强的心脏,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的频率,一收一缩。那块被它强行剥离下来的兽核碎片,正在这收缩之间被一点点碾磨、净化,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滋养着顾盼几近枯竭的神魂与肉身。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而痛苦的过程,无异于刮骨疗毒。夜渊甚至能想象出,在她的意识深处,正进行着一场何等惨烈的拉锯战。
他垂下眼帘,那双深邃的紫眸中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波澜。他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一丝自己最本源的魔气,没有将其注入顾盼体内,而是如春蚕吐丝般,在她周身织成一道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屏障。这道屏障隔绝了外界因大战而混乱不堪的灵气,为她圈出了一方绝对安宁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揪在顾盼身上时,凌玄猛地抬起了头,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
“看天上!”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半空中,那团刚刚平息下来的、乳白色的灵根之源虚影,不知何时又起了变化。
它不再是静止的光团,内部那片纯净的乳白色光晕正缓缓流转,仿佛有一位无形的画师,正以天地为卷,以本源为墨,在其中描摹着什么。
光晕的核心处,几道模糊的线条渐渐浮现,交织,勾勒。那不是文字,也不是符文,而是一幅幅充满了太古洪荒气息的动态图景。
第一幅图景,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与奔流不息的江河。在山河脉络的最深处,地心所在的位置,一颗巨大无匹、由最纯粹的灵脉之力凝结而成的水晶心脏,正在有力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引得整片山河随之呼吸,那是人界所有灵脉的源头。
紧接着,图景变换。
第二幅图景,是一片幽暗无光的死寂之地,空中飘荡着无数哀嚎的残魂。在这片土地的中央,一座由骸骨堆砌的祭坛之上,悬浮着一枚通体漆黑、布满无数天然棱面的晶石。它没有心跳,却在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仿佛在牵引着这片天地的生死轮回,将死亡与新生纳入永恒的循环。
图景再次流转。
第三幅图景,出现在一片云雾缭绕、仙气氤氲的秘境之中。一棵通天彻地的古树下,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宝珠静静悬浮。宝珠通透如琉璃,内部仿佛封印着一道九尾天狐的灵动虚影,那九条尾巴轻轻摇曳,散发着安抚神魂、凝聚气运的圣洁气息。
三幅图景循环往复,无声地悬挂在夜空中,那股来自世界本源的威严与苍茫,让在场的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自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是……”白月喃喃自语,她在那第三幅图景的宝珠中,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熟悉、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召唤。
“灵根之源在向我们传递讯息。”顾云曦仰望着天空,神情凝重无比,她逐一辨认着那三件物品,“第一件,是人界万千灵脉汇聚而成的‘灵脉之心’,是整个人界的根基所在。第二件,是魔界幽冥之地孕育出的‘幽冥晶核’,掌控着魔界一域的死生轮转之力。而第三件……”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白月,声音沉重了几分:“是我青丘狐族世代守护的传承圣物,‘九尾魂珠’。”
凌玄接口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恍然与后怕:“我明白了。灵根之源的唤醒仪式并未真正失败,但它的根基不稳,就像一棵只有主干却没有根须的树,无法真正扎根于这个世界。方才那头噬体兽,不过是它根基不稳,导致灵力污秽滋生出的一个‘病灶’,一个警告。”
他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这三幅图景,就是灵根之源向我们求救的讯息。它需要这三件分别代表人界、魔界、妖界本源力量的至宝,作为它的‘根须’,筑牢它的根基,将它彻底锚定在这个三界交汇之处。否则,就算没有噬体兽,它也迟早会因为自身的不稳定而彻底崩溃。到那时,三界所有修士的灵根,都将一同枯萎凋零!”
一番话,如同一块万钧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刚刚才从一场生死大战中挣脱出来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一个更加艰巨、更加令人绝望的任务,便摆在了面前。
寻找三界至宝?
这话说起来轻巧,可是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三件物品,任何一件都是足以掀起三界腥风血雨的传说之物。
灵脉之心深藏人界地脉核心,受无数上古禁制守护;幽冥晶核位于魔界最凶险的禁地,传闻有魔尊级的存在看守;而九尾魂珠,更是青丘狐族不到灭族之危绝不会动用的最终底牌。
要将这三件东西凑齐,其难度,不亚于让三界所有元婴修士联手去刺杀一位传说中的仙人。
营地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被一片沉重的死寂所取代。许多修士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比面对噬体兽时更加浓重的绝望。
“呵,真会给我们找事做。”
一片死寂中,白月忽然轻笑了一声。她伸手拂去脸颊上的一缕乱发,那双勾人的狐狸眼扫过天空中的三幅图景,眼底却没了平日的妩媚,只剩下一片清冷的决然。
“不过,总比大家一起坐着等死要强。不就是回趟家,再顺便去人界和魔界溜达一圈嘛,多大点事儿。”
她这故作轻松的话语,像是一针强心剂,让周围压抑的气氛稍稍松动了一些。
苏清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没有去想那任务有多艰难,而是第一时间走到了几位擅长丹道的修士身边,开始低声商议起来:“我们需要重新清点丹药,特别是恢复神魂和灵力的。另外,修复法器和补充符箓的材料也得立刻统计出来……”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仿佛只要准备工作做得足够充分,就没有完不成的任务。
看着她们的模样,顾云曦那颗沉到谷底的心,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是啊,再难,也得走下去。
她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女儿身上。她准备先将顾盼带回营帐,请最好的医师为其诊治。
可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躺在夜渊怀中的顾盼,纤长的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的嘴唇依旧苍白,微微开合,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听见的气音,从中溢出。
夜渊离得最近,他猛地僵住,低头看向她。
那声音太轻,轻得像是一缕幻觉。
“……心……”
只有一个字。
夜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听清了。她说的是“心”。
灵脉之心。
她明明已经昏迷,神魂重创,可灵根之源传递出的讯息,竟也同样烙印在了她的意识最深处。
这个女人……
夜渊看着她那张沾着血迹、却依旧透着一股倔强与清冷的脸,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有惊愕,有心疼,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奈的钦佩。
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她的意志,却早已跨过眼前的废墟,踏上了下一段征程。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顾盼的眉头在无意识中轻轻蹙起,似乎在梦中也遇到了什么难题,那微弱的气音断断续续地再次响起。
“……好硬……”
夜渊:“……”
周围的白月和顾云曦也听到了这句,皆是一愣。
“……硌牙……”
夜渊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女人在昏迷之中,还在回味刚才吞噬那兽核碎片的“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