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沉闭目养神，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
他心中清楚，今日哭临，必有一场风波。
永王献上的假钥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暂未及己身，皇帝的猜疑，永王的构陷，都已如这漫天风雪，悄然逼近。
刚至慈宁宫前广场，便觉气氛不同寻常。
原本该肃立两侧的官员们虽依旧垂首，眼神却隐晦地瞟向靖王府车驾方向，窃窃私语声被寒风割裂成破碎的音节，隐约可闻抱病，不孝，太后遗物等字眼。
楚砚沉恍若未闻，在柳云萱和周伯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向灵前。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却偏偏又稳稳当当地向前挪动，将病骨支离却又强撑孝道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永王楚祁钰早已在灵前主持，一身重孝也掩不住他眼中的精光。
见楚砚沉到来，他面上立刻换上悲戚关切之色，快步迎上，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王弟抱恙，何苦强撑而来，若是加重病情，母后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啊。”
听着关切，实则句句扎心。
既点明楚砚沉病重，又暗指其姗姗来迟，孝心有限。
楚砚沉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喘息着道，“母后养育之恩，重于泰山，臣弟……便是爬……也要爬来送母后最后一程。”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咯出血来。
柳云萱连忙为他抚背顺气，眼中含泪，对永王福身道，“永王殿下体谅，王爷他实在是力不从心，昨夜咳半宿，今晨连药都喂不进去，却执意要来。”
她声音哽咽，苍白的脸颊浮上抹无奈我与悲苦。
周围不少官员命妇面露同情。
靖王病重是众所周知，能强撑着来，已算尽了心意。
永王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面上却愈发温和，“王弟孝心可嘉，快，扶靖王到一旁歇息，莫要累着了。”
他亲自上前搀扶，指尖却在不经意间，重重按在楚砚沉手臂的某处穴位上。
那是隐疾旧伤所在，骤然的刺痛让楚砚沉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冷汗瞬间浸湿内衫。
他却强忍着，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虚弱地道谢，“有劳……皇兄……”
永王心中冷笑，正要再施暗劲，忽听灵堂内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随即是器物落地的碎裂声！
“怎么回事？”
永王脸色一沉，松开手，转身疾步走向内殿。
众人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只见灵堂偏殿门口，永王府的管事嬷嬷正揪着小宫女的头发，厉声呵斥，“作死的小蹄子，太后灵前也敢毛手毛脚，打翻了祭品，惊扰太后英灵，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着求饶，“嬷嬷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地上……地上太滑！”
嬷嬷却不依不饶，抬手便要掌掴，“还敢狡辩！”
“住手。”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云萱不知何时已走上前来，素衣雪肤，立在纷扬的雪中，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嬷嬷，“太后灵前，悲悯为怀，这小宫女年纪尚幼，无心之失，略加训诫便是，何至于动手打骂，反倒惊扰亡灵清静。”
嬷嬷是永王府得势的老人，见是靖王妃，虽敛了气焰，却仍梗着脖子道，“王妃娘娘心善，可这灵前规矩……”
“灵前规矩，是敬重哀思，不是让你作威作福。”
柳云萱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太后仁厚，若见你如此欺凌弱小，怕是才会真的不安，周伯，扶这小宫女起来，带下去擦把脸，换身干净衣裳。”
周伯应声上前。
嬷嬷脸色阵青阵白，却不敢再拦。
永王站在不远处，眼神阴沉地盯着柳云萱，唇角却扯出一抹笑，“王妃真是菩萨心肠，既如此，便依王妃所言，不过灵前祭品被打翻，总需有人重新备置，王弟身子不适，王妃又如此操劳，不如就让这宫女将功折罪，去慈宁宫小厨房帮忙吧。”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让柳云萱心头一凛。
慈宁宫小厨房？
那如今可是永王的人把控着，这小宫女进去，怕是凶多吉少。
且永王特意提及她和楚砚沉，分明是试探。
她正欲开口，却听一道沙哑虚弱的声音传来，“皇兄处置便是，臣弟……有些撑不住了。”
楚砚沉靠在椅中，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昏厥。
永王目光在楚砚沉和柳云萱之间转了转，最终笑道，“既如此，便这么办吧，来人，带这小宫女去小厨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柳云萱一眼，“王妃，灵前风大，还是快扶王弟去歇着吧。”
柳云萱知道，此刻再多说反而引人怀疑。
她只得回到楚砚沉身边，扶着他走向一旁临时搭设的暖帐。
转身的刹那，她与小宫女的目光极快地接触一瞬。
小宫女眼中满是惊恐，却在她眼底看到一丝极其隐晦的安抚。
那是秋水宫里的人。
柳云萱认得那双眼睛。
秋水在传递消息，慈宁宫小厨房，或许有线索。
暖帐内，炭火驱散了寒意。
楚砚沉靠坐在软垫上，方才的虚弱疲态瞬间敛去大半，眸光锐利如刀，“永王在试探，也在逼我们出手。”
柳云萱为他斟了热茶，低声道，“那小宫女是秋水的人，永王将她调去小厨房，要么是发现什么，要么是故意引蛇出洞，王爷，我们……”
暖帐内，炭火噼啪，将楚砚沉苍白的脸映出几分暖色，却化不开眼底的冰寒。
“将计就计。”
他指尖在温热的茶盏壁上轻轻敲击，发出细微的，规律的笃笃声，如同他心中正在迅速推演的棋局，“永王想试探我们与慈宁宫的牵扯，更想借小宫女引出可能还藏在宫中，与太后旧事有关的暗桩，那便让他引。”
他抬眼看向玄，“让我们在慈宁宫外围的人，放点风声出去，就说秦嬷嬷自尽前，似乎曾将一件要紧东西，托付给小厨房负责采买的老太监，风声要模糊，来源要看似无意，务必让永王府安插在慈宁宫的眼线恰好听到。”
玄颔首，声音沙哑，“属下明白，只是那老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