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还在半空。
它没有落,也没有升。我盯着那一点反光,手指压在操作台边缘。刚才有一滴穿过了天花板,另一滴停在裂缝口,像是被什么力量固定住了。这不是物理现象,是规则变了。
苏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周的基因出问题了。”
我没有回头。零域还在恢复,图纸生成断断续续,防火匣里的纸质稿是我现在唯一能依赖的东西。我再次摸了摸口袋,确认它安稳地在那。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问。
“就在星图变化之后。”她说,“我们开始录入文化准则草案,想试试能不能建立一种可传递的共识机制。文本内容经过加密处理,转成生物信号注入样本细胞。但结果不对——老周的基因组里出现了额外编码。”
我转身。她站在医疗终端前,屏幕上的双螺旋结构亮着三段红色标记。那些序列排列整齐,不是随机突变。
“是什么内容?”
“守夜人的条款。”她说,“第三条:个体服从整体,牺牲即荣耀。”
我走到她旁边。屏幕上滚动着比对数据。这些字符本不该存在。守夜人早就没了,他们的系统也被灰点清洗过。可这段代码不仅完整,还和原始宪章一字不差。
“其他人呢?”我问。
“目前只在他身上检测到。”她说,“他没接触过高维投影,按理说不会被污染。我怀疑问题出在输入方式上——是我们用文字传递规则的行为本身触发了某种响应。”
我看了眼放在桌角的纸质草案。墨迹未干。这是我和苏晴一起写的初版协议,共十二条,涵盖基本生存权、资源分配原则和跨群体协作框架。原本打算先在小范围测试,再逐步推广。
“你把文本导入过设备?”我问。
“用刻录仪做过一次模拟植入。”她说,“但我中途停止了程序。等再打开时,纸上的字变了。”
我拿起那张纸。原本规整的段落已经扭曲,笔画拉长,像在缓慢移动。我盯着看,其中一个句号突然裂开,变成一只眼睛的形状。紧接着整页纸浮起,贴在空中展开。
画面出现了。
两个人在封闭空间里打斗。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拿的是消防斧。动作精准,节奏一致,像是同一个人的镜像。背景不断切换,有时是地下通道,有时是燃烧的楼道,最后定格在一个正十二面体的金属舱内。
我认得这个地方。
第220章,生态舱基因战争实验场。当时有两个携带相同基因的克隆体被投入测试,任务是清除对方。他们打了七小时,直到一方死亡。这场战斗的影像资料后来被销毁了。
可现在它又出现了,由一张纸重新播放出来。
苏晴伸手关掉电源。投影消失了,但纸还在发光。她把它塞进密封袋,放进防辐射箱。
“不是设备问题。”她说,“是文字本身成了载体。只要有人读,就会激活那段记忆场景。”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写过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变成武器。
“不能再用书面形式传递信息。”我说。
“也不能用电子屏。”她说,“我试过断电隔离,但图像会直接出现在空气中。只要有光,就能成像。”
我望向控制室另一头。老周坐在角落,手里握着他的消防斧。刀刃插在地上,柄身微微发烫。
“他怎么样?”
“还没出现症状。”她说,“但他刚才说了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三个音节,我没听清。录音分析显示是古语,意思是‘契约已立’。”
我走过去。老周抬头看我,眼神清醒。
“你还记得写下准则时的感觉吗?”我问。
他摇头。“记不太清。只觉得那几行字特别重,像在签什么东西。”
我让他把手伸出来。苏晴取出采样器,在他指尖取了一滴血。仪器启动后,屏幕再次跳出红色标记。这一次不止三段,而是五段异常编码。新增的部分呈现环状结构,像是某种认证签名。
“他在被继续改写。”她说。
“能手动清除吗?”
“试过。”她说,“一旦删除,墙体就开始渗液体。不是水,也不是油,颜色接近烧焦的纸。同时空气里会出现燃烧的文字,像在警告我们不要干涉。”
我盯着那把斧头。金属表面有细微纹路在流动,像是内部结构正在重组。
“你说这东西还能用吗?”我问老周。
他握住斧柄,站起身。“只要我还站着,就能挥得动。”
我们决定换一种方式。
苏晴提出假设:真正承载契约的不是数据,也不是基因,而是某个实物。她调出历史记录,发现每次异常事件中都有一个共同物品出现——赵明的警徽。
“它出现在第209章的废墟里,第216章的时间晶体旁,第222章的通道入口。”她说,“每一次出现,都会引发局部规则变动。”
老周从随身包里取出那个旧物袋。布料已经磨损,里面躺着一枚黑色警徽。编号模糊,过去一直看不出细节。
现在不一样了。
数字在发光。0317。正是今天的时间节点。
苏晴用低频声波扫描它的内部。结果显示,警徽中心有一个折叠空间,直径不到半毫米,结构和方舟早期使用的微型传送门一致。
“它是接口。”她说,“不是存储器,是通道。”
我们不敢贸然激活。但她想到一个办法:用引力微扰稳定开口,再通过医疗仪投射一段中性信号,看看会不会有反馈。
她按下按钮。
警徽突然离手,悬浮起来。
一道光从它正面射出,在空中形成画面。
我们三个人站在一片荒原上。手里各拿着一份文件,纸张正在燃烧。脚下是土地,但地面由密密麻麻的文字组成,全是之前写下的准则条款。那些字是红的,像刚写上去的血。
画面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延续。就定格在那里。
“它在展示未来?”我问。
“更像是结果。”苏晴说,“如果我们继续用这种方式建立规则,就会走到这一步。”
老周盯着自己的影像。他手里那份文件烧得最快。
“我不想签这种东西。”他说。
他举起斧头,朝着投影劈下去。
斧刃穿过光影,什么都没砍到。
但下一秒,整把斧头开始发烫。金属层从外向内剥落,像被高温蒸发。他没松手,一直握着柄部,直到最后一块合金化作光流,缠绕在他手臂周围。
一道能量带成型了。它不发光,也不发热,只是存在。当他抬手时,那条光带随之移动,最终在他掌心凝聚出一柄虚影。
没有实体,但能感觉到重量。
“试试砍一下。”我说。
他对着空气挥下。
一道痕迹留在空中,像玻璃裂痕,持续了两秒才消失。
“有效。”我说。
苏晴立刻行动。她引导老周闭眼,回忆第一次拿斧子的感觉。不是训练场的动作,而是那天在东区救人的瞬间——他冲进火场,背出一个孩子,回来时衣服烧烂了,手里还攥着这把工具。
“那时候不知道怕。”他说,“只知道必须进去。”
光带震动了一下。
她让他重复一句话:“这是我的职责。”
话音落下,光斧变得清晰。
我们合力将它对准警徽投影的核心点——那个写着0317的位置。
老周挥下。
没有声音。只有一声轻响,像玻璃碎了。
所有漂浮的文字瞬间静止,然后散成粉末,落在地上。
警徽掉回他手中,不再发光。
斧头没能恢复原形。能量丝线仍缠在作战服袖口,像一道不会褪去的印痕。
苏晴把最后的数据片段封进隔离芯片,插入语言中枢主控台。新的模型开始重建,进度条缓慢上升。
我看着那根光痕。它贴在老周的手臂上,安静地存在着。
他低头看了看,把袖子拉下来盖住。
控制室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声音。
屏幕上的字符重新浮现。第一行写着:
“第一条:语言即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