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颗烧透的木炭在铜盆里爆开,火星溅在羊毛地毯上,烫出一个焦黑的小洞。
这声脆响,让帐内紧绷的气氛出现了一丝裂纹。
周辰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半块虎符——那是刚从赵无极身上搜出来的,代表着朝廷对北境法理上的控制权。现在,这东西在他手里只是一块沉甸甸的铜疙瘩。
“换天?”
坐在左下首的一名老将动了动嘴唇,他是镇北军的副将王忠,跟了叶狂二十年,满脸的风霜褶子里藏着深深的忧虑,“周将军,话说得痛快,但这事儿……是掉脑袋的。咱们手里这五万人,就算加上青州的新兵,也不过七八万。朝廷可是有百万大军。”
王忠的手按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而且,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若是打了京城,天下人会骂咱们是乱臣贼子。这脊梁骨,老头子我怕戳破了。”
这也是在场不少镇北军旧部的顾虑。
杀狼族,那是保家卫国,他们敢拼命。但杀进京城,那是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
叶狂一听这话就炸了。
“王忠!你个老怂包!”
叶狂把酒碗往桌上一顿,酒水泼了一桌子,“赵恒那小儿都要把咱们活埋了,你还惦记着脊梁骨?名分?手里的刀就是名分!赢了就是忠臣,输了才是贼!”
“老叶,别吼。”
周辰把虎符扔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
他身体前倾,目光越过炭火,落在王忠那张惶恐的脸上。
“王将军说得对。名不正则言不顺。”
周辰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我们不能当反贼。反贼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们要当的,是救国救民的‘孤忠’。”
“孤忠?”王忠愣住了。
“来人。”
周辰拍了拍手。
帐帘被掀开,一股寒风裹挟着雪花灌进来。
一个身披白色狐裘、头戴金钗的女子缓步走入。她面容绝美,却透着一股皇家的贵气与威严。只是此刻,这股威严中多了一丝凄婉。
赵清璇。大乾唯一的嫡长公主。
自从青州一别,她一直被周辰“软禁”在后方,作为一张备用的政治底牌。现在,这张牌该打了。
“公……公主殿下?!”
王忠和几个老将吓得直接滑跪在地,头都不敢抬。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皇室血脉就是天。
赵清璇没有看他们,而是径直走到周辰身边,微微福身。
“夫君。”
这一声“夫君”,叫得极轻,却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周辰伸手扶起她,转头看向众人。
“先皇暴毙,死因蹊跷。”
周辰指了指赵清璇,“公主殿下亲眼所见,赵恒在先皇药中下毒,又伪造遗诏,残杀手足。这样的人,配坐那把椅子吗?”
赵清璇身子一颤。她其实没看见,她当时在青州。但她知道,如果不这么说,她和周辰都得死。
她抬起头,眼中含泪,声音却异常清晰:“皇兄……不,赵恒他是窃国之贼!本宫手中有父皇的血书密诏,命平南将军周辰,起兵勤王,清君侧,诛国贼!”
哪里有什么血书密诏?
但在场的人谁敢去查验?谁又能去查验?
王忠抬起头,眼中的恐惧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大义”的光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忠猛地磕头,“末将糊涂!末将愿追随公主,追随周将军,铲除奸佞,匡扶社稷!”
有了公主这块金字招牌,“造反”瞬间变成了“靖难”。
叶狂咧嘴一笑,冲周辰竖了个大拇指。这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玩得溜。
“既然名分有了,那咱们就谈谈怎么打。”
周辰让人给赵清璇搬了把椅子,坐在自己身旁。这个位置很微妙,既显示了尊崇,又表明了谁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穆青寒走到地图前,手中的木棍点在黄河沿线。
“赵恒虽然登基,但根基未稳。各地藩王都在观望。我们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至少能让一半藩王保持中立。”
穆青寒分析道,“目前最大的阻碍,是这道关。”
木棍停在地图中央的一个黑点上。
虎牢关。
“号称天下第一险关,‘铁壁’李元霸坐镇,手握八万重兵,卡在南下的必经之路上。”
叶狂皱眉:“李元霸这人是个死脑筋,只认兵符。想劝降他,门都没有。而且虎牢关城高池深,硬啃的话,咱们这点人全填进去都不够。”
“那就让他飞起来。”
周辰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凌素。”
“在。”
“虎蹲炮改良得怎么样了?”
“样品已出。”凌素从袖中掏出一张图纸,“缩短了炮管,加厚了膛壁,可以发射霰弹。重量只有二百斤,两匹马就能拉着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射程只有三百步,攻城不行,野战尚可。”
“这就够了。”
周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攻城不用炮,用土。”
众人不解,但没人敢问。周辰的“妖术”层出不穷,他们已经习惯了盲从。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铁牛突然闷声问了一句。
“大哥,俺有个问题。”
铁牛挠了挠光头,指着赵清璇,又指了指地图上的京城,“等咱们打进京城,砍了那个鸟皇帝。那把椅子……谁坐?”
大帐内瞬间死寂。
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
是把公主扶上去当女皇?还是找个皇室宗亲当傀儡?亦或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辰身上。包括赵清璇,她的手紧紧攥着手帕,呼吸都停滞了。
周辰站起身,走到炭盆前,伸手烤了烤火。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铁牛。”
周辰看着跳动的火焰,“你觉得那把椅子是什么?”
“是金子做的呗,值老鼻子钱了。”铁牛憨直地回答。
“不。”
周辰摇了摇头,“那只是一块木头。谁屁股大,谁坐得稳,它就是谁的。”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叶狂、穆青寒、王忠,最后落在赵清璇身上。
“现在谈这个,太早。”
周辰的声音冷冽如刀,“赵恒还没死,李元霸还挡在路上。天下未定,何以家为?”
“记住一句话。”
周辰拔出桌上的横刀,刀锋指地。
“神器有灵,有德者居之。”
“什么是德?”
“能让百姓吃饱饭,能让北境不再有狼烟,能让你们不用跪着讨生活。这就是德。”
“至于姓赵还是姓周……”
周辰嘴角微掀,露出一抹极度自信的笑容。
“等我们打进金銮殿,你们自然会知道答案。”
这番话,既没有承认野心,也没有否认野心。但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已经让所有人折服。
“誓师!”
周辰猛地挥刀,斩断了面前的桌角。
“通电天下!发《讨逆檄文》!”
“三日后,大军开拔!目标——虎牢关!”
“是!”
众将齐声怒吼,声浪几乎掀翻了帐顶。
赵清璇看着身旁这个男人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从今天起,大乾的江山,已经不再姓赵了。即便名义上还是,但那把椅子的实际主人,已经换了人。
帐外,风雪停了。
一轮血红的残阳挂在天边,将整个北境染成了一片肃杀的颜色。
新的风暴,已经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