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磨秃了五十块松烟墨。
镇北关的议事厅侧厢,被改成了临时的“文书局”。几十个从青州府和关内搜罗来的落第秀才、算账先生,正趴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墨臭味和纸张受潮的霉味。
“这里,语气太软。”
周辰拿起一张刚写好的檄文,手指在纸面上用力点了点,“‘窃据神器’四个字不够狠。改成‘弑父杀兄,人神共愤’。还有这里,别写什么‘望其悔改’,直接写‘人人得而诛之’。”
老秀才手一哆嗦,笔尖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迹:“将军……这……这可是骂当今皇上啊,是不是太……”
“他不是皇上,他是贼。”
周辰把废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写。抄一百遍。我要让这篇檄文,比京城的圣旨跑得还快。不管是茶馆酒肆,还是勾栏瓦舍,我要让每一个大乾人都知道,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是个杀人犯。”
这是舆论战。
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掌握了人心。
……
午时,校场。
风雪已停,但寒气依旧刺骨。
五万大军列阵。
不同于以往的黑衣黑甲,今天的镇北关外,竖起了无数面旌旗。除了原本的“周”、“穆”、“叶”字旗外,还多了几百面杂七杂八的旗号——“前军”、“后军”、“左翼”、“右翼”、“中军护卫”……
一眼望去,旌旗遮天蔽日,仿佛真有几十万大军在此集结。
周辰一身缟素——这是为了祭奠先皇,也是为了给这次出兵披上一层“孝道”的外衣。
他站在高台上,身旁是同样一身白衣、头戴孝帕的赵清璇。
“那是公主!真的是长公主殿下!”
台下的士兵们骚动起来。对于这些底层的大头兵来说,皇帝太远,但眼前这位活生生的公主,就是皇权的象征。
赵清璇上前一步,展开一卷染血的白绫(其实是昨晚杀鸡染的)。
“先皇暴毙,实乃赵恒毒杀!”
赵清璇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四周几百名大嗓门亲兵的复诵下,传遍了全军,“赵恒囚禁本宫,残杀手足,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今日本宫以先皇遗诏,命平南将军周辰,提兵入京,铲除奸佞!”
“铲除奸佞!铲除奸佞!”
五万人齐声怒吼,声浪震碎了附近树梢上的积雪。
大义名分,立住了。
周辰走到台前,拔出横刀,割破手掌,将血滴入酒碗。
“这碗酒,敬先皇。”
哗啦。
酒水洒在地上。
“这碗酒,敬死在北境的兄弟。”
哗啦。
“这碗酒,敬咱们自己。”
周辰举起最后一碗酒,仰头痛饮,随后狠狠将瓷碗摔在地上。
啪!
碎片四溅。
“弟兄们!京城就在南边!那里有你们几辈子花不完的银子,有最好的酒,最软的床!赵恒那个狗贼不让咱们活,咱们就去把他的窝给端了!”
“出发!”
号角声起,大军开拔。
队伍的最前方,是三千黑狼卫骑兵,接着是五千镇北军铁骑。中间是两万新编步兵,推着沉重的粮车和那二十门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没良心炮”。
而在队伍的最后方,则是这场“百万雄师”戏码的关键。
数千名民夫并没有携带兵器,而是每人拖着一根巨大的树枝,在干燥的官道上来回奔跑。
尘土飞扬,黄沙漫天。
从远处看,这漫天的烟尘,加上那遮天蔽日的旌旗,哪怕是最有经验的斥候,也会误以为这是一支绵延数十里的超级大军。
“周辰,你这一走,北边真的没事?”
城门口,叶狂一身铁甲,手里提着马鞭,看着远去的大军,眼神有些复杂。
他被留下来了。
周辰给他的任务是:守住镇北关,维持互市,以及——把那些没良心炮的空桶修好,摆在城墙上吓唬人。
“放心。”
周辰勒住战马,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雄关,“拓跋烈刚吃了大亏,又尝到了互市的甜头,三年内他不敢动。倒是你,别光顾着喝酒。要是让我在京城听说你把煤矿给挖塌了,我回来扒你的皮。”
“滚蛋!”
叶狂笑骂了一句,眼眶却有些红,“到了京城,替老子多砍赵恒两刀。告诉他,这是叶狂送他的。”
“记住了。”
周辰一夹马腹,青鬃马嘶鸣一声,追上了前方的队伍。
大军一路向南。
所过之处,州县震动。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地方官员,看到这“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讨逆大军,再看看手里那份言辞犀利的《讨逆檄文》,瞬间做出了选择。
“开城门!迎义师!”
“周将军真乃大乾擎天柱啊!”
不少墙头草县令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直接带着印信和粮草跪在路边迎接。他们看不清烟尘里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这架势,就算是把县城的墙拆了也挡不住。
七日后。
周辰的大军推进到了距离虎牢关只有一百里的位置。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京城,也飞进了虎牢关守将李元霸的案头。
虎牢关,总兵府。
李元霸身材魁梧如熊,满脸络腮胡,此刻正对着一封刚刚送来的斥候急报发愣。
“号称百万?前锋蔓延三十里?旌旗遮天?”
李元霸把急报拍在桌子上,震得笔架乱跳,“放屁!他周辰就算会撒豆成兵,也变不出一百万人!顶多十万!这绝对是虚张声势!”
“大帅,宁可信其有啊。”
副将在一旁擦着冷汗,“斥候回报说,光是看到的灶坑就有十几万个。而且……而且他们还有一种能发出雷声的妖术,连狼族都被炸回了老家。咱们这虎牢关虽险,但也架不住一百万人啃啊。”
李元霸冷哼一声,走到悬挂的地图前。
他的手指死死按在虎牢关的位置上。这里是两山夹一谷的绝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妖术?老子只信手里的铁锤!”
李元霸转过身,眼中凶光毕露,“传令下去!封死关门!把所有的滚木硪石都给我搬上城墙!不管他是一百万还是十万,想要过虎牢关,除非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另外,向京城求援!告诉皇上,我李元霸只要还有一口气,周辰就别想前进一步!”
一百里外。
行军大帐内。
凌素正在调试一门刚刚组装好的新式火炮。
这门炮比没良心炮小得多,炮管是用青铜铸造的,只有三尺长,下面装着两个木轮子,炮口呈喇叭状。
“这就是你要的野战炮?”
周辰蹲在炮前,摸了摸冰冷的炮管,“看起来像个蹲着的把势。”
“虎蹲炮的改良版。”
凌素把一枚拳头大小的铅弹塞进炮口,又抓了一把碎铁钉塞进去,“射程三百步,虽然不远,但一炮糜烂数十丈。用来对付密集冲锋的步兵,比神臂弩好用。”
“好。”
周辰站起身,看向南方那座隐约可见的雄关轮廓。
“李元霸是块硬骨头,也是赵恒最后的遮羞布。”
“既然他想守,那我们就给他上一课。”
周辰嘴角微掀,“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时代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