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烛火静静地燃烧。
长孙无垢那句细若蚊蝇的“好像是……红拂姑娘的……”,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杨辰的耳膜,让殿内原本有些暧昧旖旎的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杨辰低头看着桌上那两件风格迥异的贴身衣物,一件似火,一件如月,再看看眼前这个耳根都红透了的聪慧女子,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本以为长孙无垢信中那句“宫闱之变”,指的是什么后宫争宠、阴谋诡计的戏码,他连应对的话术都想好了几套。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所谓的“宫闱之变”,竟然是……送肚兜?
而且还是组团送?
“这……”杨辰拿起那件月白色的棉布肚兜,入手柔软,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幽香,他看向长孙无垢,忍着笑道:“你怎么确定,这是红拂的?”
长孙无垢的脸更红了,她嗔怪地瞪了杨辰一眼,伸手将那两件东西拢到自己这边,像是怕他再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我……我与红拂姑娘身形相仿,平日里也曾一起沐浴……”她说到这里,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了,脸上像是要烧起来,“这尺寸,这针脚,还有这兰草的绣法,都是她的手艺。”
杨辰恍然大悟。
他看着长孙无垢窘迫又无奈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摇着头,坐到长孙无垢身边,将她揽入怀中,“一个送来牡丹,一个送来兰草。一个张扬似火,一个内敛如月。李秀宁和红拂,这是在跟我打擂台吗?”
长孙无垢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脸上的红晕才稍稍退去一些。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戳了戳杨辰的胸口。
“你还笑得出来。”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你以为她们真的只是在送东西吗?”
“哦?那依无垢看,她们是何用意?”杨辰饶有兴致地问道。
长孙无垢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平阳公主,她是李渊之女,虽已归顺于你,但身份终究特殊。她送来这件绣着牡丹的肚兜,既是向你表明心迹,也是在向萧皇后和我,宣示她的存在。”
“她是在说,她李秀宁,不是一个普通的降将,在这后宫之中,她也要有一席之地。这牡丹,是花中之王,是富贵,也是野心。”
杨辰点了点头,长孙无垢的分析,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那红拂呢?”
“红拂姑娘……”长孙无垢顿了顿,神情有些复杂,“她与平阳公主不同。她无根无萍,孑然一身,是你从风尘中将她拔擢而出。她对你,是感激,是崇拜,更是依赖。她送来这件素雅的肚兜,绣着兰草,是君子之风,也是在告诉你,她不争不抢,只愿如兰草一般,在你身边,默默吐露芬芳。”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她和平阳公主一起送来,便又有了另一层意思。她们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掌兵,一个掌情报,如今已隐隐结成了同盟。这是在提醒你,也是在提醒我们,她们是你在军务上,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杨辰听完,不由得再次感叹。
这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
一件小小的肚兜,里面竟然藏着这么多的机锋和算计。
“让你这么一说,我这后院,还真是卧虎藏龙啊。”杨辰自嘲地笑了笑,“一个前朝皇后,执掌宫规礼仪;一个天策府的高参,帮我算计人心;一个领兵的公主,一个掌管情报的侠女……我这皇帝,当得可真是不省心。”
长孙无垢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却又被他逗笑了。
“陛下说笑了。”她顺势将话题一转,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后院的小家,有萧皇后在,臣妾相信定能安稳。可这长安的大家,如今百废待兴,才是陛下真正需要费心的地方。”
杨辰眉毛一挑,知道正题来了。
他放开长孙无垢,正襟危坐:“哦?无垢有何高见?”
长孙无垢也不客气,她从随身的袖囊里,取出几卷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卷宗,放在了杨辰面前。
“陛下,这是臣妾入城后,结合红拂姑娘查抄的清单,对长安城现有资产做的初步盘点。”
杨辰拿起最上面的一卷,打开。
上面用娟秀却又条理分明的簪花小楷,详细罗列了此次查抄所得。
田产、商铺、宅邸、金银、珠宝、粮食、布匹……每一项都分门别类,估算出大致的价值,并在后面附上了详细的说明和处理建议。
其清晰的逻辑,精准的数据,让杨辰这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都看得叹为观止。
“臣妾以为,这些查抄所得,乃是死物。若只是堆放在仓库里,除了能充作军资,于民生无益。长此以往,反而会成为滋生腐败的温床。”
长孙无垢的声音,清脆而又充满力量。
“想要让长安城真正活过来,必须让这些死物,重新流动起来。”
“如何流动?”杨辰问道。
“拍卖。”长孙无垢吐出两个字。
“除了少数战略位置重要的商铺由官府自营外,其余查抄所得的九成商铺、宅邸、田产,全部公开拍卖!允许天下商贾,前来竞拍!”
此言一出,杨辰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不就是后世的“资产盘活”和“招商引资”吗?
“如此一来,有何好处?”杨辰故意考校她。
长孙无垢胸有成竹,侃侃而谈:“好处有三。”
“其一,可为国库迅速回笼海量资金。这些资产若由官府经营,回本缓慢,且极易滋生贪腐。而拍卖,则可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些固定资产,转化为我们最急需的真金白银。”
“其二,可迅速恢复长安商业。商贾逐利,只要我们放出风声,天下商人必将闻风而动,携带大量资金涌入长安。他们的到来,不仅能盘活这些店铺,更能带动整个长安城的货物交易、客栈酒楼、人流往来,让这座死城,在最短时间内,恢复昔日的繁荣。”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可以绑定人心。”长孙无垢的眸子亮得惊人,“这些前来竞拍的商人,一旦在长安置办了产业,他们的身家性命,便与长安的安稳,与陛下的统治,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他们会发自内心地,拥护您的统治,维护长安的稳定。因为长安若乱,他们便是损失最大的人。如此一来,陛下便等于兵不血刃地,收获了一大批最忠诚的拥护者。”
一番话说完,杨辰看着眼前的长孙无垢,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妖孽!
这女人的“理财持家”天赋,简直就是一台人形的超级计算机,而且还自带了顶级的战略分析模块。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好!就按你说的办!”杨辰当即拍板,“此事,由你全权负责!户部、工部、京兆府,所有衙门,全部听你调遣!谁敢阳奉阴违,朕砍了他的脑袋!”
得到杨辰的全力支持,长孙无unlimited的热情被彻底点燃。
第二天,她便在皇城内,设立了一个临时的“经济司”,亲自坐镇。
消息一经传出,朝野震动。
让一个女人,还是未来的皇后,来主持如此重要的经济大计?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闻所未闻之事。
不少自诩饱读诗书的李唐降臣,都觉得这是胡闹,纷纷上书劝谏。
然而,杨辰直接将所有奏折都扔进了火盆里,并放出话来:“谁再敢非议皇后,便自己去朱雀门外,找个舒服的位置跪着。”
有了杨辰的强力弹压,再无人敢多言。
而长孙无垢,也用她雷厉风行的手段,向所有人展示了什么叫真正的才华。
她先是命人将所有待拍卖的资产,绘制成册,详细标注位置、面积、现状、起拍价,并分为三六九等,在长安城各大坊市的告示栏张贴,做到完全的公开透明。
紧接着,她又颁布了新的商税法令,将前朝苛刻的三十税一,直接降到了五十税一,并承诺三年内,税率不变。
同时,她还联合工部,重新铸造了“定国通宝”,并以查抄来的海量黄金白银作为储备,确保新币的信用。
一系列组合拳打下来,效果立竿见影。
短短半个月时间,从南到北的商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了一样地涌入长安城。
东市和西市,这两个在大业末年几近荒废的巨大市场,再次变得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丝绸、瓷器、茶叶、香料……来自天南海北的货物,在这里汇集、交易。
经济司举办的第一次资产拍卖会,更是创造了天价。
一座位于西市的普通商铺,起拍价不过五百两白银,最终竟被一个来自江南的丝绸商人,以三千两的高价拍走。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国库里的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盈起来。
原本还对长孙无垢心存疑虑的户部官员们,在看到那雪花一样入库的银子后,一个个都变成了她最忠实的拥趸。每天去经济司请安,比去给杨辰请安还要勤快。
而长安城的市容,也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化着。
街道变得干净整洁,破败的房屋被修葺一新,夜晚的街头,甚至出现了彻夜不熄的灯笼。
百姓们的脸上,不再有战乱带来的麻木和惶恐,取而代-之的,是安居乐业的笑容。
杨辰站在皇城的最高处,俯瞰着这座在他的女人的治理下,重新焕发生机的伟大城市,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萧美娘为他定后宫,安内宅。
长孙无垢为他理财政,富国库。
李秀宁与红拂女为他掌军情,镇四方。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情圣”,当得是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走上城楼,递上一份奏报。
“陛下,这是刚刚统计出来的,上月长安城的税收总额。”
杨辰接过,打开一看,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上面那个数字,惊得挑了挑眉。
仅仅一个月,长安一城的税收,竟然就超过了之前李渊治下时,整个关中地区半年的总和。
“陛下,”内侍的声音带着激动,“城中百姓都在说,这都是托了您的福,托了长孙娘娘的福。如今长安富庶,民心思安,只是……只是这城里的书馆和学堂,大多都在战乱中荒废了。许多适龄的孩童,无处启蒙,整日在街上游荡,长此以往,恐非长久之计啊。”
书馆?学堂?
杨辰的目光,从繁华的街市上收回,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
是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百姓们的肚子填饱了,钱袋子也鼓起来了。
接下来,是该给他们的脑子里,也装点东西了。
装一些……他希望他们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