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夜风微凉。
杨辰的目光,落在那只小太监呈上来的托盘上,久久没有移开。
两件女子贴身的肚兜,一件红得像火,一件白得像月光,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黄澄澄的丝缎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可以说是荒诞。
这算什么?
战利品?还是某种……暗示?
杨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件鲜红色的。质地是上好的蜀锦,入手丝滑,上面用金线绣出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针脚细密,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张扬与华贵。
再看另一件月白色的,是普通的棉布,柔软贴身。只在角落里,用淡青色的丝线,绣了一丛小小的兰草,素雅,内敛,透着一股书卷气。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出自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
杨辰的脑子里,甚至能勾勒出她们穿着这两件衣物时的模样。一个必然是身段丰腴,风情万种;另一个,则应是清丽纤瘦,淡雅如兰。
可李秀宁把这两样东西送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挥了挥手,让那个捧着托盘,已经快把头埋进胸口的小太监退下。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一人,对着两件女人的内衣,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长孙无垢在信末留下的那句警示。
“宫闱之变……”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或许只是无垢的某种直觉。可眼前这两件东西,却让这四个字,变得具体起来。
难道后院真的要起火了?而且还是以这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
杨辰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自认看透人心,玩弄权术,将李渊、李世民这样的枭雄玩弄于股掌之间。可面对这后宅里的弯弯绕绕,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无从下手”。
这比指挥千军万马,还要费神。
就在他哭笑不得,准备将这两件“烫手山芋”先收起来时,一名亲兵快步从殿外走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喜悦。
“陛下!洛阳的凤驾,已至春明门外!”
杨辰精神一振,暂时将那两件肚兜的烦恼抛到了脑后。
她们来了。
……
春明门外,旌旗招展。
一支绵延数里的车队,在定国军精锐骑兵的护卫下,缓缓停靠。
长安城里的百姓,听闻是洛阳的王妃们到了,纷纷涌上街头,踮着脚尖,好奇地张望着。他们想看看,能让那位神仙般的杨王倾心的,究竟是何等模样的女子。
杨辰没有在皇宫里等着,而是亲自骑马,带着罗成、李秀宁等一众将领,出城相迎。
当他抵达时,车队最前方那辆最为华贵的九凤马车上,车帘已被侍女轻轻掀开。
一只戴着碧玉镯子的素手,先探了出来,搭在侍女的手臂上。
紧接着,一道身影,缓缓走下马车。
那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她身着一袭绛紫色的宫装,裙裾上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随着她的走动,仿佛有流光在上面闪动。她的面容,美得让人不敢直视,那不是少女的青涩,而是经过岁月沉淀,糅合了权力与阅历之后的绝代风华。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迎接的众人,一股无形的威仪,便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百姓们屏住了呼吸,一些胆小的,甚至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妃子。
这是皇后。
是那种天生就该母仪天下,坐镇中宫的女人。
萧美娘。
她看到了人群前方的杨辰,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里,才终于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她对着他,微微屈膝,行了一个万福礼,声音温润如玉。
“臣妾,参见陛下。”
一声“陛下”,让杨辰身后的李秀宁等人,神情都微微一变。
而那些刚刚归降的李唐旧臣,更是心中剧震。
这一声称呼,比任何昭告天下的文书,都更具分量。它代表着,前朝的皇后,已经彻底认可了新主的身份。
“皇后免礼。”杨辰翻身下马,快步上前,亲手将她扶起,握住她微凉的手,“一路辛苦了。”
萧美娘摇了摇头,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打量,眼中的关切与思念,几乎要溢出来:“陛下清减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杨辰心中一暖。
紧接着,另一辆马车上,也走下来一位女子。
相比于萧美娘的华贵逼人,她则显得素雅了许多。一身月白色的长裙,不施粉黛,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了如云的秀发。
可她的出现,却没有被萧美娘的光芒所掩盖。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沉静安然的气质,仿佛能安抚周围的一切躁动。
长孙无垢。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与杨辰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双聪慧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带着思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杨辰冲她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
她一定是在问,自己信里的提醒,他看到了吗?
杨辰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
他一手牵着萧美娘,一手牵着长孙无垢,在万众瞩目之下,返回皇城。
回到太极殿,杨辰本想让她们先去后宫休息,但萧美娘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在大殿内环视了一圈。
这座刚刚经历过战火与权力更迭的宫殿,虽然已经被打扫干净,但许多细节之处,依旧透着一股仓促和混乱。宫人们的站位,器物的摆放,都显得杂乱无章,毫无规矩可言。
她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将随行的内侍总管叫到身边,用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轻声吩咐了几句。
“殿内的香炉,换成安神香,陛下连日操劳,需要静心。”
“那几盆兰花,搬到窗边去,莫要挡了光。”
“殿前侍立的宫人,按品级,分列左右,不得交头接耳。”
……
寥寥数语,清晰干脆。
那名内侍总管听得连连点头,额头见了汗,立刻带着一群小太监、小宫女,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个太--极殿,便焕然一新。
原本那种混乱紧张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重、威严而又带着几分雅致的秩序感。
在场的文武百官,都看呆了。
他们这才明白,这位前朝皇后,凭借的绝不仅仅是美貌。
这份不动声色间,便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掌控力,这份“帝后之道”的天赋,简直恐怖。
杨辰看着这一切,心中满意至极。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只能养在后宫的金丝雀。
他要的,是能与他并肩,为他分忧,能替他执掌内宫,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贤内助。
萧美娘,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
夜深。
杨辰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长孙无垢一人在甘露殿。
殿内烛火通明,温暖如春。
“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杨辰看着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书,却半天没翻一页的长孙无垢,笑着问道。
白天,他当着众人的面,先扶了萧美娘,这让无垢的小嘴,一直到现在都还微微撅着。
长孙无垢放下书卷,转过头,白了他一眼:“臣妾哪敢生陛下的气。”
杨辰走过去,从身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间,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清香。
“还在担心你那个二哥?”
长孙无垢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轻轻叹了口气:“他那个人,我了解。不把他逼到绝路上,他是不会认输的。你把他放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老虎,只有在山林里,才是老虎。”杨辰轻笑一声,“把他扔到一片没有水草的荒漠里,他连一只病猫都不如。”
长孙无垢知道他说的是晋阳之事,便不再多言。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我信里写的事,你看到了?”
“看到了。”杨辰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而且,好像已经有苗头了。”
长孙无垢一怔,抬起头看他。
杨辰从怀里,掏出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东西,放在了她面前的桌案上。
“你看看,这是你那位平阳公主姐姐,今天派人送来的。”
长孙无垢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两件颜色、款式、质地都截然不同的肚兜上,那张一向淡定的俏脸,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那件红似火的,又碰了碰那件白如月的,秀眉紧蹙,似乎在分辨什么。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看着杨辰,表情变得异常古怪,欲言又止。
“这……这红色的,确实是平阳姐姐的尺寸和风格。”
“那这白的呢?”杨辰追问道。
长孙无垢的脸颊,莫名地飞起一抹红晕,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这件……好像是……红拂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