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站在点将台下,看着台上一身玄色常服、气息比闭关前愈发深沉内敛的凌寒,心中既有崇敬,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王爷变了,不是外貌,而是那种感觉,仿佛一座原本峥嵘显露的山峰,如今云雾缭绕,更加巍峨,却也更加莫测。
“……黑风隘口乃我北椋北出草原之咽喉,战略要冲。你此去,不求速胜,务求稳守。重建关隘,屯垦戍边,抚辑流散边民,逐步挤压北蛮生存空间。拓跋昊新败,元气大伤,短期内无力大举南侵,但小股骚扰不会少,务必小心。”
凌寒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暗香阁在北蛮势力受挫,但未必会死心。军中需严查奸细,尤其注意那些鼓吹主动出击、或与外界接触异常之人。若有发现,宁错杀,勿放过。”
“末将明白!”秦湘抱拳领命,声音铿锵。她知道这副担子有多重,但更清楚王爷将此重任交予她,是何等的信任。
“军中伤亡将士的抚恤,按最高标准,由你全权负责,直接从我内帑支取,不必经过户部那些繁琐手续。”凌寒补充道,“告诉活着的弟兄们,北椋不会忘记任何一位流过血的儿郎。他们的家人,王府养之。”
秦湘眼眶微热,重重点头:“末将代将士们,谢王爷!”
凌寒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台下肃立的各部将领:“本王不日即将南返帝都。北境之事,便托付诸位。望诸君勠力同心,守我边疆,卫我百姓。”
“誓死追随王爷!守土安民!”众将齐声应诺,声震云霄。
……
两日后,一队轻骑悄然离开了落霞城。人数不多,不足百骑,除了凌寒和炎烁,其余皆是精锐的“暗羽”卫士,人人双马,轻装简从,速度极快。
凌寒没有选择仪仗队伍,甚至没有通知沿途官府。北境大胜的消息早已传开,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迎来送往上,更不想给某些人沿途布置的机会。
他需要尽快回到帝都,那里有他牵挂的人,也有亟待解决的隐患。
炎烁骑着一匹神骏的火红色战马,与凌寒并辔而行,嘴里依旧闲不住:“我说,你这才刚出关,脸色还跟个鬼似的,就急着往回赶?不怕半道上栽跟头?”
凌寒瞥了他一眼,脸色确实还有些苍白,灵魂层面的交锋消耗远超肉身,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完全恢复的。但他眼神清明,气息沉凝,淡淡道:“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回火焰山。”
“嘿,激将法?没用!”炎烁咧嘴一笑,“我师父说了,让我跟着你,看看你这混沌之道能走到哪一步。再说了,帝都可比北境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意思多了,听说百花楼的姑娘……”
他话没说完,凌寒已经一夹马腹,战马骤然加速,将他后半句荤话甩在了风雪里。
“哎!你小子等等我!”炎烁赶紧催马跟上。
一路南下,天气渐渐转暖,沿途也开始看到人烟。关于北境大捷、北椋王阵斩乌维、击溃十万北蛮大军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茶楼酒肆间都在热议。
凌寒一行虽未声张,但他们精悍的气质和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是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不过有“暗羽”提前清理道路,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凌寒大部分时间都在马上闭目调息,消化着体内那枚“混沌之种”带来的全新感悟,同时也在默默感应着那一丝源自寂灭意志的、微弱而诡异的联系。
它就像黑暗中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另一端似乎延伸向帝都方向,又似乎指向更加虚无缥缈的所在。这感觉并不好,如同被暗中标记,但也让他对寂灭圣祖的存在有了更具体的感知。
十日后,帝都巍峨的城墙已然在望。
凌寒勒住马缰,望着远处那熟悉的轮廓,眼神深邃。离开不过数月,却感觉恍如隔世。这里,有他的家,有他要守护的人,也有潜藏在繁华下的无数毒蛇。
“直接回府?”炎烁问道。
“嗯。”凌寒点头,率先催马向城门而去。
守城的士兵显然接到了上头严令,对进出人等盘查得格外仔细。但当凌寒一行人靠近,为首的军官看清凌寒面容时,顿时脸色大变,慌忙示意手下推开栅栏,躬身行礼,连查验身份的文牒都没敢要。
北椋王归京!这个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从城门传向帝都各个角落。
凌寒没有理会沿途或敬畏、或好奇、或隐含敌意的目光,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北椋王府。
王府门前,墨尘早已得到消息,率领一众管事仆从跪迎在门前。老人腰杆挺得笔直,但看到凌寒下马走来的瞬间,眼中还是闪过激动和如释重负。
“老奴恭迎王爷回府!”墨尘带头行礼。
“起来吧。”凌寒虚扶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墨尘身上,“府中一切可好?苏姑娘如何?”
“回王爷,府中一切安好,戒备森严。”墨尘起身,低声道,“苏姑娘伤势稳定,正在调养。只是……”他顿了顿,“前些时日,药王谷三长老曾来访。”
凌寒眼神微凝:“进去说。”
……
内院,暖阁。
苏瑶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医书,目光却有些游离地落在窗外刚刚抽出嫩芽的桃枝上。
地心玉髓和凌寒隔空渡来的那缕生机效果显着,她外表已与常人无异,只是丹田内那团微弱的药灵本源依旧暗淡,提醒着她根基未复。
突然,她心有所感,抬头向院门望去。
玄色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下,披着风尘,眼神却比离开时更加深沉温润,正静静地望着她。
苏瑶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一紧,随即松开。她放下书,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清浅却真实的笑容:“王爷回来了。”
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激动的情绪外露,仿佛他只是出门处理了一些寻常公务归来。
但凌寒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眼中那瞬间亮起又迅速敛去的光彩,以及语气里那细微的、松了一口气般的放松。
“嗯,回来了。”凌寒走进暖阁,很自然地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打量着她的脸色,“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多亏了王爷送回的玉髓,还有……那日望乡亭的援手。”苏瑶替他倒了杯热茶,动作舒缓,“北境……辛苦了。听闻大捷,恭喜王爷。”
“惨胜而已。”凌寒接过茶杯,指尖无意间碰到她的,能感觉到她肌肤的微凉,“药王谷三长老来过了?”
苏瑶点了点头,将三长老的来意和自己的回绝简单说了一遍,语气平静。“……谷中许是见我态度坚决,又有王爷震慑,暂时应该不会再用强硬手段。只是百里疾那人,心胸狭隘,未必甘休。”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凌寒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他若再敢伸爪子,剁了便是。”
他话锋一转,“你的伤,本源亏损,寻常药物难以根治。我此次闭关,对混沌之力又有新的感悟,或可尝试……”
苏瑶轻轻摇头,打断了他:“王爷心意,苏瑶明白。但本源之伤,牵涉根本,强行以外力弥补,风险太大。王爷新得力量,尚未圆融,不宜为我耗费心神。我自有医道传承,慢慢调养,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恢复。”
她知道凌寒是好意,也见识过他那混沌生机的神奇。但本源不同于皮肉伤势,强行灌注高层次力量,稍有不慎,可能适得其反,甚至动摇她自身道基。她不愿他冒险。
凌寒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也不再坚持,只是道:“若有需要,随时告诉我。”
两人又聊了几句北境见闻和帝都近况,气氛平和。炎烁不知何时也溜达到了内院门口,探进半个脑袋,被墨尘拎着脖子拽走了,隐约还能听到他“我就看看”“别拽别拽”的嘀咕声。
片刻后,凌寒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去前厅处理些事情。”
“王爷自去忙。”苏瑶起身相送。
看着凌寒离去的挺拔背影,苏瑶轻轻抚上心口。他回来了,王府便有了主心骨。只是……她隐约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比离开时更加深不可测,也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意味。是力量提升带来的变化吗?
前厅,凌寒听完墨尘更加详细的汇报,面色沉静。
“……三长老离去后,药王谷再无动静。百里疾被禁足的消息属实,药王谷内部似乎因此事产生了一些分歧。暗香阁方面,自望乡亭损失了铁浮屠和一名重要执事后,在帝都的活动转入更深的地下,我们的人难以追踪。不过,市面上的‘济世堂’已经彻底消失,相关人等也都不知所踪。”墨尘禀报道,“朝堂之上,韩相对北境大捷的封赏提议十分‘公允’,既褒奖了王爷和将士,也强调了国库空虚、北椋应体恤朝廷难处,暗示封赏不必过厚。陛下……似乎采纳了。”
“意料之中。”凌寒冷笑,“韩束巴不得我们和北蛮两败俱伤,又岂会真心实意封赏?虚名而已,不要也罢。军中抚恤和赏赐,我们自己出。”
“是。另外……”墨尘压低声音,“我们安排在相府外围的眼线回报,这几日,相府后门深夜曾有马车秘密出入,车上之人遮掩严密,但护卫的身法路数……不似中原武林常见,倒有些像……西域番僧。”
“西域番僧?”凌寒眼中寒光一闪。韩束勾结北蛮或许还有顾忌,但勾结西域势力?他想干什么?“盯紧了,查清楚来人的具体身份和目的。”
“老奴已经加派了人手。”墨尘道,犹豫了一下,又说,“王爷,还有一事……老奴感觉,自您回府后,王府周围……似乎多了些‘眼睛’。不是寻常探子,气息很淡,若有若无,像是……在观望,或者说,在‘确认’什么。”
凌寒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确认?确认他是否真的回来了?还是确认他……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想起了体内那枚“混沌之种”,以及那缕被消化却依然存在的寂灭联系。
“让他们看。”凌寒缓缓道,“该来的,总会来。正好,本王也想‘确认’一些事情。”
他望向厅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帝都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繁华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既然都盯着北椋,盯着他凌寒。
那他不妨把水,搅得更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