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城的喧嚣,随着北蛮溃败和战场的清理,渐渐沉淀下来。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焦土气息,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被北地的风雪彻底涤净。
帅府深处的静室,石门紧闭,门外由凌寒最亲信的几名“暗羽”卫士日夜轮守,连一只飞虫都休想靠近。室内没有灯火,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凌寒盘膝坐在中央的蒲团上,双目紧闭,呼吸若有若无。他的身体表面,不再有流转的灰色气流,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陷入了一种最深沉的“寂”的状态。
但在他体内,丹田深处,却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团原本缓缓旋转、如同微型星云般的混沌气旋,此刻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滞涩,仿佛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内压。
气旋的核心,一点极致幽暗的光点正在凝聚,散发出比周围混沌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无”的气息。
凌寒的精神,完全内敛,沉浸在对混沌本源的感悟之中。
战场上那一道“混沌之线”,不仅仅是一种强大的攻击手段,更让他窥见了混沌之力更深层次的本质——那是万物归元、分解一切有形与无形存在的终极力量,是“灭”的极致体现。
但同时,他之前对“生之力”的感悟,以及在苏瑶身上验证的生机滋养,又让他明白,混沌绝非只有毁灭。那最初的一缕生机,同样从混沌中诞生。
生与灭,创造与归无,似乎本就是混沌一体两面,如同阴阳,相互依存,相互转化。而他之前,更像是只掌握了“灭”这一面的利刃,如今,才开始触摸到“生”这一面的温床。
“平衡……转化……”
意念在虚无中流淌。他尝试着引导那气旋核心的极致幽暗,去接触、去融合气旋边缘那些相对温和、蕴含生机的混沌气流。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两种看似同源、实则属性微妙对立的力量,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恐怖的内部崩塌,轻则修为尽废,重则肉身神魂一同湮灭。
混沌气旋的旋转彻底停止了。整个气旋向内塌缩,所有的混沌之气,无论偏向“生”还是偏向“灭”,都被强行压缩向核心那一点幽暗。
凌寒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灰色纹路,隐隐有光芒从裂缝中透出。他的眉头紧蹙,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压缩,再压缩!
当所有的混沌之气都被压缩到极限,即将失控爆炸的刹那——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又仿佛来自鸿蒙太初的道音,在他体内无声地响起。
那极致压缩的一点幽暗,猛地向内一塌,然后……悄然绽放。
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展开”。
一个微小的、灰蒙蒙的、仿佛自成一方天地的“点”,取代了原本混沌气旋的位置,静静悬浮在丹田中央。它不再旋转,也不再散发强烈的气息,只是存在着,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内部仿佛有星河生灭、万物演化,又似乎空空如也,归于寂静。
混沌之核,或者说,混沌之种。
凌寒身体表面的裂纹瞬间弥合,颤抖停止,汗珠蒸发。他依旧闭目,但整个人的气息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如果说之前他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那么此刻,他便如同深渊,如同星空,深邃,内敛,不可测度。
他缓缓睁开双眼。
眼眸之中,不再有混沌星云流转的异象,只有一片最纯粹的漆黑与最清澈的纯白,如同阴阳鱼眼,在瞳孔深处缓缓交融,最终归于一种温润如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灰色。
他抬起手,心念微动。
一缕灰色的气流在指尖浮现。这气流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灵动,意念所致,它便可在“生”与“灭”两种属性间无缝切换。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这缕气流与外界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稀薄混沌元气,产生了某种更紧密的联系,仿佛能随时从虚空中汲取补充。
“这就是……宗师之上的境界么?”凌寒低声自语,感受着体内那枚“混沌之种”带来的全新力量层次。
他不知道这个境界该叫什么,但肯定超越了世俗武学的指玄、天象。或许,这已经踏上了一条独一无二的、探索混沌本源的大道。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闭关不过七日。但感觉上,却像是经历了一次漫长的蜕变。
是时候出关了。
就在凌寒即将起身的瞬间,异变突生!
丹田内那枚刚刚凝聚、看似稳定的“混沌之种”,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冰冷、死寂、充满无尽毁灭与终结渴望的意志,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然从“混沌之种”的最深处爆发出来!
寂灭死气!
它并没有被彻底炼化或驱逐,而是以一种凌寒从未察觉的方式,在他凝聚“混沌之种”、心神与本源最深层次交融的刹那,悄然渗透、缠绕、甚至成为了这枚“种子”核心的一部分!如同附骨之疽,又如一枚深埋的定时炸弹!
“呃啊——!”
凌寒闷哼一声,刚刚恢复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属于寂灭圣祖的意志,正顺着“混沌之种”与他灵魂的连接,疯狂地反噬、侵蚀他的意识!冰冷、死寂、万物终焉的幻象充斥脑海,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与虚无!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凌寒咬紧牙关,嘴角溢出鲜血,眼中那温润的灰色瞬间被暴虐的混沌风暴取代。
他太大意了!或者说,寂灭圣祖的手段太过诡异阴毒!它竟能将自己的一丝本源意志,伪装成混沌的一部分,潜伏在他力量的根源深处,等待他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刻,发起致命一击!
这不是力量层面的对抗,这是意志与灵魂本源的交锋!一旦他的意识被寂灭意志侵蚀、同化,他就不再是凌寒,而会成为寂灭圣祖在这世间的又一个载体,甚至……养料!
静室内,凌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体表再次浮现出裂纹,但这一次,裂纹中透出的不再是混沌之光,而是诡异的紫黑色死气!整个静室的温度骤降,墙壁和地面上甚至开始凝结出黑色的冰霜。
门外的暗羽卫士立刻察觉到不对,那刺骨的阴寒死气穿透石门缝隙弥漫出来,让他们灵魂都感到战栗。
“王爷!”卫士首领惊骇欲绝,想要破门而入。
“别进来!”凌寒嘶哑压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决绝,“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必须独自面对这场灵魂层面的生死劫!外人帮不上忙,反而可能被寂灭死气侵蚀。
意识海中,凌寒的灵魂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寂灭圣祖那模糊而庞大的意志虚影再次浮现,带着贪婪与嘲讽。
“混沌的种子……多么美妙的载体……融入我……成为永恒寂灭的一部分吧……”
冰冷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凌寒的意志防线。
凌寒的灵魂在黑暗中沉浮,紧守着最后一点清明。他想起苏瑶渡来的生机,想起战场上将士们的热血与勇气,想起父亲凌啸如山般的背影,想起北椋的万里河山……
“我是凌寒……北椋之王……混沌的执掌者……”他在心中怒吼,“我的道,岂容你这死寂之物玷污!”
他不再试图去驱逐那深入“混沌之种”的寂灭意志——那如同要剥离自己的心脏。他反其道而行,主动将全部的心神,连同那坚韧不屈的求生意志、守护信念,尽数灌入“混沌之种”!
不是对抗,而是……包容与转化!
混沌的本质,是包容万物,衍化万千!既然寂灭死气已然成为“种子”的一部分,那就将它也纳入混沌的体系,以自身磅礴的生机、坚定的意志为引,强行扭转其“终结”的属性,将其化为混沌养分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如同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中投入冰块,试图让火焰将冰块也燃烧起来!
“混沌……无极……无始无终……生灭轮转……”
《混沌归一诀》的经文在心间流淌,他对混沌本质的领悟在生死关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混沌之种”在他的意志灌注下,再次剧烈震颤,但这一次,不再是失控的崩溃,而是一种内部的剧烈演化与冲突。
灰色的混沌之气与紫黑色的寂灭死气疯狂纠缠、碰撞、互相湮灭又互相生成……渐渐地,那纯粹的、渴望终结的寂灭意志,在凌寒那包含了守护、生机、创造等复杂信念的意志冲击下,开始变得模糊、稀释……
不知过了多久。
静室内,黑色的冰霜缓缓消融。凌寒体表的裂纹再次弥合,紫黑色的死气彻底消失。他依旧盘坐着,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却平稳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内敛。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疲惫不堪,但瞳孔深处那温润的灰色却更加纯粹,更加坚定。在那灰色的最核心,一点几乎微不可察的紫黑光泽悄然隐没,如同被完美镶嵌在混沌星图中的一颗黑暗星辰,不再具有独立的侵蚀性,反而成了混沌“寂灭”一面的某种象征与补充。
他成功地将这缕寂灭本源意志……“消化”了。不是驱逐,而是以自身更强大的混沌意志和领悟,将其强行“规训”,化为了自身力量的一部分。
风险巨大,但收获同样惊人。他对混沌“灭”之一面的理解,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甚至隐隐感觉到,自己与那遥不可及的“寂灭圣祖”之间,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不再是单方面的侵蚀与对抗,而更像是一种……诡异的“共生”与“感应”。
“寂灭圣祖……暗香阁……”凌寒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冰冷,“看来,是时候去找你们‘聊聊’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虽然灵魂层面的交锋消耗巨大,但“混沌之种”的凝聚,让他整体的实力发生了质的飞跃。
推开石门,刺目的天光让凌寒微微眯了眯眼。
“王爷!”守在外面的暗羽卫士看到凌寒安然无恙,都松了口气,但感受到凌寒身上那愈发深不可测的气息,又不由自主地更加敬畏。
“秦将军何在?”凌寒问道。
“秦将军正在校场整军,准备三日后开拔,进驻黑风隘口。”
“让她来见我。另外,准备一下,本王要尽快返回帝都。”
“是!”
凌寒望着帝都的方向,心中那一丝因灵魂契约而产生的微弱感应,似乎隐隐指向那里。
苏瑶……王府……希望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