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不是真的停下,而是当凌寒踏破虚空降临的那一刻,似乎连无形的风都被冻结、驯服。望乡亭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间残余的雪沫,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违背常理地缓缓向上飘浮,然后无声湮灭。
铁浮屠的战马彻底瘫软在地,口吐白沫,再也不敢嘶鸣。那些灰衣人、残存的江湖客,个个面色惨白,冷汗浸透衣衫,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凌寒并没有刻意释放威压,但他仅仅是存在于此,周身自然流转的混沌气息,就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碾碎了所有反抗的念头。
那是一种超越了力量层次的、源于生命本源的压制。
中年文士握着出现裂痕的暗紫色铃铛,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他想逃,但双腿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向凌寒的眼神,已经从惊骇变成了绝望。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能够跨越虚空、显化投影意味着什么——那至少是触摸到“天人界限”的存在!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北椋王,身上那股混沌初开般的古老气息,甚至比阁主描述过的“寂灭圣祖”还要……难以捉摸!
凌寒的目光,首先落在苏瑶身上。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和苍白如纸的脸色,那双深邃眼眸中,平静的混沌星云似乎剧烈旋转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动手,只是抬起右手,对着苏瑶的方向,隔空虚虚一按。
动作轻柔,仿佛拂去尘埃。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淡灰色气流,从他指尖流淌而出,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苏瑶的眉心。
苏瑶浑身一颤。
想象中狂暴力量的冲击并未到来。那缕气流温润得如同春日的暖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一切的生机,瞬间流遍她干涸破裂的经脉。
所过之处,因燃血丹而躁动欲焚的残余药力被悄然抚平,被暗香阁铃音引动的本源伤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住、弥合,甚至连鬓角那刺眼的灰白,都仿佛被注入了活力,颜色悄然深了一分。
“嗯……”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吟从她喉间溢出,不是痛苦,而是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的舒缓。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一丝红润,摇摇欲坠的身体也稳住了。
这并非治愈,更像是最高明的“安抚”与“滋养”。凌寒对“生之力”的掌控,还远达不到彻底修复苏瑶本源的程度,但稳住她的伤势,驱除负面侵蚀,已然足够。
做完这一切,凌寒才缓缓将目光转向中年文士,以及那些如临大敌的铁浮屠。
“暗香阁。”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漠然,“本王说过,再伸手,就剁了爪子。”
中年文士嘴唇哆嗦了一下,强自镇定道:“北椋王……此乃我暗香阁与药王谷之间的私怨,阁下何必……”
“她是本王的人。”凌寒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示,“动她,就是动北椋。”
话音落下,他不再废话,对着那二十名沉默如铁塔般的铁浮屠骑士,伸出了左手。
五指缓缓张开,然后,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绚烂的光影。但就在他五指合拢的刹那,那二十名气息剽悍、铠甲精良的铁浮屠骑士,连同他们身下瘫软的战马,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猛地向内坍缩!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所有人惊恐地看到,那些坚固的玄铁重甲,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融化、扭曲、变形!
铠甲内的骑士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就在那恐怖的坍缩力场中,被挤压、碾磨,最终化为一团团混合着血肉与金属碎屑的、不足拳头大小的暗红色球体,“噗噗噗”地坠落在地,溅起一小撮尘埃。
二十名精锐铁骑,瞬间灰飞烟灭,连一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死寂。
这一次是真正的、连灵魂都在颤抖的死寂。
那些灰衣人和江湖客中,甚至有人裤裆一热,直接吓晕过去。炎烁看得眼皮直跳,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知道凌寒厉害,但没想到厉害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武功了,这他娘的是仙法!是神通!
墨尘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肋下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王爷的力量,愈发深不可测了。
中年文士面无人色,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些暗红色的“球体”,又看看凌寒那双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最后目光落在了手中裂开的铃铛上。他知道,自己今日绝无幸理。
“好!好一个北椋王!混沌之力,果然名不虚传!”中年文士惨然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疯狂,“但你真以为,你能对抗圣祖,对抗我暗香阁千年布局吗?今日之辱,他日必……”
“聒噪。”
凌寒屈指一弹。
一道细微的灰色指风,如同穿越了空间,瞬间洞穿了中年文士的眉心。
中年文士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的疯狂凝固,身体晃了晃,仰天倒下。眉心一点红痕,迅速扩大,整个头颅如同风化的岩石般,无声碎裂,化作飞灰。
那枚裂开的暗紫色铃铛“叮当”落地,滚了几圈,上面的裂纹迅速蔓延,最终“咔嚓”一声,彻底碎成几片,灵光尽失。
主事者一死,剩下的灰衣人和江湖客更是魂飞魄散,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残余的十几人如同炸窝的兔子,哭爹喊娘地向着山下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凌寒没有理会这些杂鱼。他的目光转向炎烁,微微颔首:“多谢。”
炎烁连忙摆手,脸上还带着震撼后的余悸:“别别别,我就是凑巧路过,再说了,也没帮上什么大忙……你小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是分身?还是……你本体从北境飞过来的?”他实在好奇得要命。
凌寒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身影开始变得略微虚幻,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微微荡漾。“此地不宜久留。墨尘,带苏姑娘回府,好生休养。炎烁,麻烦你护送一程。”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北境战事未了,我须即刻回转。”他最后看了一眼苏瑶,眼神中那抹深藏的关切一闪而逝,“等我回来。”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泡影般,迅速变淡,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沌气息,以及地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梦。
山风重新开始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尘埃。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望乡亭斑驳的柱子上,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血腥与死寂。
墨尘捂着伤口,走到苏瑶身边,低声道:“苏姑娘,我们回去吧。”
苏瑶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望着凌寒消失的地方,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刚才那一刻,他仿佛天神降临,以绝对的力量碾碎一切敌人。但她也清晰地感觉到,他降临的“身影”并不稳定,力量似乎也并非无穷无尽,最后离开时的那丝缥缈感,更让她莫名地揪心。
北境……他到底面临着怎样的局面?
“走吧。”苏瑶收回目光,转身,在墨尘和炎烁的护卫下,向着山下走去。步履虽虚浮,眼神却比来时更加坚定。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与药王谷,与百里疾,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划清了界限。她的路,已经和北椋,和那个男人,紧紧绑在了一起。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境,落霞城帅府静室。
盘膝而坐的凌寒本体,猛地睁开了眼睛,脸色骤然一白,“哇”地吐出一口暗红色的淤血。他周身缭绕的混沌气息剧烈波动了几下,才缓缓平复。
跨越虚空,显化投影,并且动用力量诛杀强敌、安抚苏瑶伤势,对他目前的负荷还是太大了。不仅消耗了海量的混沌之力,更对心神造成了巨大的负担。那口淤血,便是强行施为的反噬。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沉静。虽然代价不小,但值得。不仅解了苏瑶和墨尘的危局,震慑了暗香阁和药王谷,更让他对混沌之力的运用有了新的体会。
“生与灭,动与静,远与近……”凌寒低声自语,眼中混沌星云流转,“混沌,或许本就是无处不在的。”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对混沌本源的领悟,似乎又深入了一层。不再仅仅将其视为一种力量,而是开始触摸到它作为某种“规则”或“状态”的本质。
调息片刻,压下翻腾的气血,凌寒走出静室。
秦湘早已在外等候,见他脸色不佳,心中一紧:“王爷,您……”
“无妨。”凌寒摆摆手,“北蛮那边有何新动向?”
秦湘立刻禀报:“探马回报,拓跋昊的主力已在狼山坳完成集结,兵力超过十万。而且,他们军中似乎出现了大型的攻城器械,不像北蛮能造出来的,很可能是暗香阁提供的技术。另外,我们派出的猎杀小队,发现了至少三处疑似暗香阁高手聚集的据点,但对方很警觉,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
“十万大军,攻城器械,暗香阁的高手……”凌寒目光看向北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拓跋昊这次,是把家底都押上了。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王爷,我们是否要主动出击?趁他们尚未完全准备好……”秦湘建议道。
凌寒摇了摇头:“不,等他们来。”
“等?”秦湘不解。
“雪快要停了。”凌寒望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雪,“拓跋昊一定会选在雪停之后,道路恢复,发动总攻。那时,他们的士气最高,但也最容易被胜利的渴望冲昏头脑。”他转过身,看向秦湘,眼神锐利如刀,“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给他们最致命的一击。传令下去,按第三套方案,秘密准备。”
秦湘虽然不明白第三套方案具体是什么,但她对凌寒有着绝对的信任:“末将遵命!”
落霞城的城墙,在风雪中沉默矗立,仿佛一头正在假寐的凶兽,等待着猎物的上门。
而在遥远的帝都,暗香阁一处隐秘的据点内。
暗香阁主看着面前水晶球中破碎的画面,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暗紫色的眼眸深邃如渊。
“跨越虚空,投影显圣……混沌之力,竟已能运用到如此地步了么?”她低声自语,语气听不出喜怒,“百里疾那个废物,不仅没能得手,反而打草惊蛇,逼得凌寒提前展现了这般手段……”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起来,笑声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也好。棋子不听话,就该换掉。凌寒……你越是强大,才越有被‘收割’的价值。圣祖……会很喜欢这份‘养料’的。”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北椋王府的方向,眼神幽深。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