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整军砺锋 孤城绝境
朱大典的葬礼办得简朴却庄重。一口上好的棺木，一身修补过的旧甲，几样他生前常用的旧物。没有繁复的仪轨，也没有堆积如山的陪葬品。赵高翔亲自扶灵，送这位老将军走完了最后一程。
坟茔选在顺昌城外一处可以望见闽江的山坡上，墓碑上刻着“大明东阁大学士督师浙东赠太保朱公大典之墓”，没有提及鲁监国，只冠以大明的名号和赵高翔请封的赠官。
下葬那天，除了必要的守军，赵高翔将麾下能召集的文武官员、将领，全部叫到了坟前。黑压压一片，从最早跟随他的王柱、李猛、张鼐、刘光标，到新近汇合的李过、高一功、辛思忠等忠贞营将领，再到王秀楚、马士英等文臣谋士，甚至朱大典之子朱万化、其孙朱钰，也都肃立其中。
赵高翔站在坟前，没有穿华丽的侯爵袍服，只着一身素净的麻衣。他看着那方新立的墓碑，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葬在此处的，是朱大典朱老将军。他这一生，起伏跌宕。崇祯朝被冤罢官，弘光时重掌兵部却大厦已倾，后据守金华，周旋于鲁监国与隆武陛下之间，总督浙东，矢志抗清。最后，他来了闽北，跟着我赵高翔，死在了追击鞑子的战场上。”
他环视众人，目光深沉：“老将军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了两件事。其一，是让他儿孙，永世效忠于我等，效忠于抗清大业。”他看向一旁强忍悲痛的朱万化和年幼的朱钰，“万化，你父学识谋略，你当继承。从今日起，你随军听用，暂领你父旧部后勤协理之职。朱钰年幼，当入启明学堂，读书明理，习武强身。”
朱万化出列，重重叩首：“末将领命！必不负侯爷重托，不负先父遗志！”
赵高翔点点头，继续道：“其二，老将军问我，若将来，我被自己人掣肘，背后捅刀子，该怎么办？”他顿了顿，让这个问题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今日，当着老将军的面，我也把这个问题，留给诸位。我们为何能聚在这里？为何能从扬州、从湖广、从浙江，一路走到闽北，还能打胜仗？”
他自问自答：“不是因为赵高翔有多大本事，而是因为我们目标一致——抗清！因为我们暂时还够简单，够直接！军令下去，有人听；仗打起来，有人敢拼命！沟通无阻，管理不繁！可往后呢？地盘大了，人多了，心思……会不会也杂了？”
这番话，让王秀楚捻须沉思，让马士英眼神闪烁，让李过、高一功等人神色凛然。所有人都听懂了赵高翔的敲打和深意。朱大典的死，不仅仅是一位老将的陨落，更是一面映照未来的镜子。
“这一仗，我们斩了图赖，拿了顺昌，但我们也死了伤了四千多兄弟！”赵高翔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痛惜和决绝，“朱老将军也走了！若是平原对阵，鞑子铁骑冲起来，我们的伤亡只会更大！靠人命去填，能填到几时？所以，新火器，必须加紧！工匠营，必须重赏！张铁头那边，要什么给什么！”
他话锋一转，指向顺昌城的方向：“此战缴获，清点已毕。所有金银浮财，不入库，不分等，按各营伤亡、战功，即刻分赏下去！让活着的兄弟拿到实在的好处，让死伤的家属得到抚恤！汉人俘虏，按老规矩，甄别之后，愿留者打散编入各营，愿去者发给路费，但需记录在案，不得再为清虏效力！至于缴获的鞑子战马，”他看向李过和高一功，“全部拨给忠贞营！李将军，高将军，我要你们在最短时间内，练出一支真正能冲垮鞑子骑兵的劲旅！”
李过、高一功闻言，精神大振，齐齐抱拳：“末将领命！必不负侯爷信任！”
赵高翔最后看向远方延平的方向，语气恢复沉稳，却带着不容动摇的意志：“厚葬战友，是为了不忘却；分发缴获，是为了激励生者；补充马匹军械，是为了更强。朱老将军用命给我们换来了时间，也敲响了警钟。接下来，各部按原定计划，彻底清扫延平外围所有据点，修筑工事，囤积粮草。把延平，给我死死围起来！我们要打的，不再是一场突击，而是一场让博洛彻底绝望的围城战！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在朱大典的坟茔前响起，肃杀而坚定。
葬礼结束，哀思与警醒沉淀于心。赵高翔集团这台战争机器，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吸收了牺牲的养分、清除了内部的隐忧后，再次隆隆开动，带着更明确的目标、更清晰的规则、以及一丝被死亡激发出的冷酷效率，朝着最终的目标——延平，碾压而去。
兵贵神速，赵高翔安排完参加完朱大典的葬礼、第二天就马不停蹄的向延平包围而去，去掉了延平的臂膀，这个铜延平，身子看有多结实。
顺昌失陷、图赖所部骑兵音讯全无的消息，如同接连两道闷雷，炸响在延平府衙。博洛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捏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瓷片割破掌心，他却浑然不觉，只有一股混杂着暴怒、难以置信和冰冷恐惧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废物！一群废物！”博洛的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顺昌城坚粮足，图赖勇悍，就算守不住，怎会连个消息都传不出来就丢了？！李成栋的援兵呢？！广东的兵马在哪里？！”
帐下诸将噤若寒蝉。阿济格尼堪、韩岱等人脸色同样难看。他们比博洛更清楚，不是顺昌守军不拼命，也不是图赖不勇悍，而是对手的攻击方式和决心，超出了他们的预计。那不知名的爆破手段，那精准迅猛的合围，还有那不计代价的追击……
“报——！”一名戈什哈连滚爬爬冲进大堂，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大将军！城外……城外……”
“城外怎么了？！”博洛一把揪住戈什哈的衣领。
“城外……全是……全是人头！咱们的人头！旗……旗杆上……挂着……挂着图赖额真……”戈什哈话未说完，已被博洛一脚踹翻在地。
博洛铁青着脸，甚至来不及披甲，只抓起佩刀便大步冲出府衙，在一众亲兵将领的簇拥下，疾步登上延平南门城楼。
时值午后，阳光有些刺眼。但当博洛扶着垛口向下望去时，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炽热的阳光都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只见延平城南门外，原本的开阔地、官道、甚至远处的山坡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削尖的木桩！每一根木桩顶端，都挑着一颗狰狞腐朽、面目依稀可辨的人头！那些脑袋上的金钱鼠尾辫或被割去，或胡乱垂落，在夏日的热风中微微晃动，散发着浓烈的死亡和恐怖气息。成百上千，或许上万颗头颅，构成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京观”森林！苍蝇成群，乌鸦盘旋，空气中弥漫着尸臭和绝望。
而在所有“京观”的正前方，一根格外粗壮高大的旗杆巍然矗立。旗杆顶端，一面残破的清军旗帜被倒挂着，旗下，一颗硕大、经过简单处理却依旧能清晰辨认的头颅，被长矛贯穿，高高挑起！正是图赖怒目圆睁、凝固着不甘与惊骇的首级！
“啊——！！！”博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一拳重重砸在青砖城墙上，鲜血立刻从指缝渗出。他眼前阵阵发黑，图赖那狰狞的首级仿佛在不断放大，直冲他的灵魂。那不是一颗简单的头颅，那是他麾下最骁勇善战的大将的终结，是他博洛威严和军事部署被彻底粉碎的象征，更是赵高翔冷酷无情的战书和示威！
“赵——高——翔——！”博洛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力的狂怒。他之前所有的侥幸、所有等待广东援兵的期盼，在这一片触目惊心的头颅森林和图赖首级的凝视下，被击得粉碎！
“大将军！”韩岱声音干涩地开口，试图让博洛冷静，“贼寇凶残，意在震慑军心。我延平城高池深，粮草尚可支撑，只要固守待援……”
“援兵？！”博洛猛地转过身，赤红的双眼瞪着韩岱，打断了他的话，“援兵在哪里？福州呢？福州赵布泰是死人吗？！”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质问，一名斥候慌慌张张奔上城楼，扑倒在地：“报！大将军！刚……刚接到福州方面溃兵传来的消息……福州……福州半月前已被贼首王柱率水师攻破！赵布泰将军……阵亡！”
“什么？！”城楼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阿济格尼堪踉跄一步，韩岱也是面如土色。
博洛身体晃了晃，扶住城墙才勉强站稳。福州……也丢了？王柱的水师？原来赵高翔的水师并未全部用于闽江上游，而是分兵直捣了他的老巢！怪不得……怪不得顺昌陷落如此之快，怪不得赵高翔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围城示威！他的后路，他等待的东南援兵和补给线，已经被彻底斩断！
“报——！北面古田县已被贼将夏完淳攻占！”
“报——！南面沙县发现大量贼寇骑兵活动，三明方向联络已断！”
坏消息接踵而至，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博洛和所有清军将领心头。古田失守，北面门户洞开；沙县被扼，南面联系断绝；福州陷落，退路和海上支援全无。现在的延平，已经不再是什么战略要点，而是一座彻头彻尾的孤城、死城！四面八方，除了山，就是赵高翔的军队和那一片令人胆寒的“京观”！
博洛望着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靛蓝色军营，旌旗如林，刀枪映日。他能看到士兵们有条不紊地修筑着围城工事，挖掘壕沟，架设炮位。那种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气势，比任何猛攻更让人绝望。他甚至能隐约看到中军大旗下，那个年轻的身影（赵高翔）似乎正远远望向城头。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藤，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上博洛的心脏。他忽然想起多铎王爷南下时那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如今，却仿佛轮回到了自己身上。不，甚至更糟！赵高翔此子，用兵狠辣果决，手段层出不穷，更兼有凝聚人心的本事，比那些只会死守或一触即溃的南明官僚难缠十倍、百倍！
“传令……”博洛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全军……严守四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战！清点城中所有粮草器械，实行配给！派出死士，不惜一切代价，绕过贼军封锁，前往江西、广东求援！告诉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再告诉北京朝廷！福建危矣！我博洛若守不住延平，则八闽之地，恐非大清所有矣！”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穷途末路的悲凉和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他知道，希望渺茫。赵高翔既然摆出如此阵势，就绝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图赖的首级和那片“京观”，不仅仅是威慑，更是宣告——他赵高翔，不仅要拿下延平，更要在这闽北之地，用清军的鲜血和头颅，祭奠无数死难的汉人冤魂，奠定他不可动摇的权威！
延平城，在夏日沉闷的空气和城外冲天而起的杀气与尸臭中，瑟瑟发抖。博洛的愤怒，已然被更深沉的恐惧和绝望所取代。他仿佛已经看到，那面“赵”字大旗，正缓缓覆盖这座孤城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