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艇缓缓地停在了距离那处狭窄水道入口约一公里的地方,巧妙地藏身于一处犬牙交错的巨大岩石阴影之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船头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李逍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前方的局面,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局。
那艘日军炮艇,像一个铁将军,用最蛮横的方式彻底堵死了唯一的去路。水道狭窄,不过百米,两岸是陡峭的崖壁,没有任何可以迂回躲避的空间。
一旦被发现,对方甚至不需要动用舰炮,只需要用那几挺重机枪进行一次覆盖射击,这艘小小的汽艇,就会在几秒钟之内被打成一堆漂浮在江面上的木头碎片。
“长官,过不去了。”老张的脸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鬼子的炮艇,是专门堵这条‘锁龙喉’的。任何船只,都得老老实实停在外面,等他们的小艇过来检查,不然就直接开火,霸道得很。”
“硬闯,就是送死。”
船舱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警卫排的战士们,一个个都咬紧了牙关,手里的枪,攥得更紧了。他们不怕死,但怕死得毫无价值。
李逍遥放下了望远镜,沉默了片刻。
大脑在飞速地运转,如同最高速的计算机,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性。
撤退?不可能。时间不允许,而且退路也未必安全。
等待?更不可能。天亮之后,将更加无所遁形。
唯一的路,只有向前。从虎口里,硬生生掏出一条路来。
目光扫过手中的军用地图,扫过那段被标记为极度危险的狭窄水道,最终,落在了水道出口之后,一片标注着大量黑色叉号和波浪线的复杂水域。
那是一片连本地渔民都闻之色变的乱石滩。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脑中瞬间成型。
转过头,看着经验丰富的老张,眼神里,燃烧着一股让老张都感到心惊的火焰。
“老张,我问你,过了那段狭窄水道之后,那片乱石滩,你熟不熟?”
老张愣了一下,没想到旅长会问这个,随即立刻明白了李逍遥的意思,倒吸了一口凉气。
“长官,你是想……从那里走?那地方,可去不得啊!江面上看着平静,水底下全是看不见的暗礁,水流又乱又急,白天走都得小心翼翼,晚上进去,一个不留神就是船毁人亡啊!”
“我只问你,熟不熟?”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老张看着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决绝。他犹豫了片刻,想起了自己被鬼子杀害的家人,想起了楚云飞临行前的嘱托,最终一咬牙,仿佛也染上了那股疯狂。
“熟!闭着眼睛都能开过去!只要船能扛得住!”
“好!”
李逍遥猛地一拍船舷,发出一声闷响。
“那就这么定了!”
转过身,对着所有警卫排的战士,下达了简短而清晰的战斗命令。
“一班,上船头,负责压制炮艇左侧的机枪火力点!二班,船尾,负责右侧!石磊,你带一个神枪手小组,别管别的,专门给我打他们的探照灯!”
“通讯兵,你保护好老张和电台!任何人都不准靠近驾驶室!”
“记住,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从冲出去到甩掉他们,也许只有几分钟!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然后把命交给老张!”
“是!”
战士们的眼中,瞬间燃起了熊熊的战意。恐惧被这股疯狂的决绝彻底压了下去。
死地,亦是生路。
“老张,把马力开到最大!”李逍遥对着驾驶室里的老张吼道。
“冲过去!”
“好嘞!长官您坐稳了!”
老张大吼一声,将那根控制油门的杆,一把推到了底。
汽艇的引擎,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猛兽,猛地从岩石的阴影中窜了出去,船头高高扬起,在江面上划开一道白色的水浪,向着那片被探照灯照得雪亮的狭窄水道,全速冲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立刻惊动了那艘戒备森严的日军炮艇。
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划破了夜空。
所有的探照灯光柱,立刻死死地锁定了这艘亡命狂奔的汽艇。
高音喇叭里,传来了日军生硬的、夹杂着愤怒和不敢置信的中文喊话。
“前面的船!立刻停下!立刻停下!否则,我们开火了!”
回答他们的,是警卫排战士们手中,那十几支德制冲锋枪同时喷射出的愤怒火舌。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如同暴雨一般,在夜空中拉出一道道致命的弹链,狠狠地泼向了日军炮艇的甲板。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几盏刺眼的探照灯。在一连串清脆的玻璃爆裂声中,炮艇上的几盏主探照灯,瞬间被打得粉碎,熄灭了下去。
整个水道,顿时陷入了一片忽明忽暗的混乱之中。
日军显然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敢主动攻击一艘帝国海军的炮艇。
短暂的慌乱之后,炮艇上的机枪,开始了疯狂的还击。
“突突突突!”
“咚咚咚咚!”
轻重机枪的咆哮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江面。
无数道曳光弹,拖着致命的红色轨迹,在夜空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向着汽艇疯狂地笼罩而来。
子弹打在汽艇周围的水面上,激起一道道冲天的水柱,如同水中开花。
打在汽艇的船身上,迸射出耀眼的火星,发出“叮叮当当”的恐怖声响,木屑横飞。
一名战士闷哼一声,手臂被流弹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但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用牙齿咬着绷带,胡乱缠了几圈,更换了一个新弹匣,继续向着敌人疯狂扫射。
汽艇在狭窄的水道中,高速穿行。
两侧是呼啸而过的陡峭崖壁,身后是不断射来的致命弹雨。
水花和弹片四溅,船舱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
日军的炮艇,也发动了起来,凭借着更强大的马力,在后面紧追不舍,双方的距离,在不断地拉近。
“快!再快一点!”李逍遥对着驾驶室大吼。
“坐稳了!”
老张发出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猛地一打方向舵。
汽艇的船头,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块凸出的岩石,猛地一拐,冲出了狭窄的“锁龙喉”,一头扎进了那片布满了暗礁和湍急岔口的复杂水域。
紧追不舍的日军炮艇,见状迟疑了。
炮艇吃水太深,根本不敢轻易跟进这片在海图上被标记为“死亡禁区”的水域。一旦搁浅,就成了活靶子。
炮艇的速度,被迫减慢了下来,只能在外面用舰炮进行徒劳的轰击。
而李逍遥的汽艇,却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在老张那神乎其技的操控下,利用小巧灵活的优势,在迷宫般的礁石群中,时而左拐,时而右绕,高速穿行。
日军的炮火,还在身后徒劳地轰鸣着,巨大的水柱在他们身后不断炸开。
但他们的身影,已经渐渐被复杂的河道和浓重的夜色所吞没。
几分钟后,汽艇成功地甩掉了追兵,驶入了一条平静的支流。
身后的枪炮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船舱里,所有人都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肾上腺素急剧消退后,巨大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生死时速,比打一场恶战还要耗费心神。
他们,又一次从鬼门关里闯了出来。
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武汉外围的预定水域。
然而,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的轻松。
李逍遥走到船头,看着远处那座灯火通明,轮廓巨大的城市。
经过刚才那场激烈的枪战,现在,整个武汉沿江的各个渡口,必然已经全部戒严。
如何带着这些武器和电台,混进那座已经变成了铁桶一般的城市,成了他们面临的最严峻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