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艇进入日军封锁江段,引擎的声音被调到了最低,几乎细不可闻,只剩下船尾螺旋桨搅动江水发出的轻微“哗哗”声。
船上所有的灯火都已熄灭,整艘船仿佛变成了一个游荡在江面上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贴着江北的岸边,借助着岸边高大堤坝和茂密树木投下的浓重阴影,缓慢向前滑行。
前方,几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巨大的白色触手,在宽阔的江面上来回扫荡,时而交叉,时而分开,交织成一张看似疏松,实则毫无死角的光网。
日军水上巡逻队的引擎轰鸣声,隔着很远就能清晰地听到,那单调而持续的噪音,给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巨大的压迫感。
警卫排的战士们,一个个都握紧了手里的德制冲锋枪,冰冷的钢铁触感让他们稍微心安。身体紧绷,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在江面上不断移动的光柱,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变得小心翼翼。
李逍遥站在船头,手里举着一个德制军用望远镜,镜片在黑夜中反射着微弱的冷光。冷静地观察着敌人的动向,将对方的巡逻规律尽收眼底。
“左前方,两艘巡逻艇,呈交叉路线巡逻,每次交错后会形成一个大约三分钟的搜索间隔。”
“正前方,江心主航道上,停泊着一艘大型炮艇,看样子是固定哨,负责监控主航道,轻易不会移动。”
声音在寂静的船舱里,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稳定着众人的情绪。
“我们的机会,就在那三分钟的搜索间隔里。必须利用那片阴影区,快速通过。”
负责开船的老船工,是楚云飞特意安排的“活地图”老张,在这条江上跑了几十年的船,对每一处浅滩,每一片芦苇荡,都了如指掌,甚至比对自己家的后院还熟。
凑到李逍遥身边,压低了声音,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被江风吹散:“李长官,前面一里地,有一大片芦苇荡,是以前江水改道留下的,足有几十亩宽,是咱们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只要能悄悄摸进那里,鬼子的探照灯就成了瞎子,照不着咱们了。”
“好。”李逍遥点了点头,果断做出决定,“那就去那里。”
就在这时,左前方一艘巡逻艇的探照灯,突然调转了方向,巨大的光柱,正缓缓地向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岸边阴影水域,横扫而来。
“来了!”一名年轻战士忍不住低呼一声,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
“关闭引擎!用船桨!”命令冷静而果断,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老张立刻会意,猛地关掉了引擎。汽艇的轰鸣声瞬间消失,整艘船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滑行,只剩下江水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
几名早已准备好的战士立刻拿起备好的船桨,伸入水中,没有发出一点水花,用一种极其专业而省力的划桨方式,推动着汽艇,如同一片被风吹动的黑色落叶,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片近在咫尺的芦苇荡划去。
探照灯的光柱,越来越近。
雪亮的光,已经能照亮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江面,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水面上被风吹起的细碎涟漪。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终于,在光柱扫到船身的前一秒,汽艇的船头,无声地一头扎进了那片茂密的芦苇荡中。
一人多高的芦苇,瞬间将整艘船吞没,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几乎就在同时,那道刺眼的探照灯光柱,从汽艇的正上方几米处,缓缓扫过。光柱透过芦苇丛的缝隙,在战士们的脸上和身上,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斑。每个人都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紧紧地贴着船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有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微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
敌人的巡逻艇,离他们很近。
近到,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敌艇上日本兵用日语大声交谈和放肆说笑的声音,以及金属甲板上皮靴走动的“咔哒”声。一个日本兵似乎喝了酒,正在大声唱着跑调的家乡小曲。
气氛,紧张到了窒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艘巡逻艇,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芦苇荡外的江面上,来回地兜着圈子,探照灯反复地在芦苇荡的边缘地带扫射。
李逍遥的心,也微微沉了下来。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天一亮,就成了瓮中之鳖。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发生了。
远处江面的下游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汽笛声,紧接着,一艘悬挂着德国万字符商会旗帜的大型货轮,亮着明亮的航行灯,如同一个移动的光源,从远处逆流而上,缓缓驶了过来。
巡逻艇上的日军,显然是被这艘不请自来的大型货轮吸引了注意力。
一阵高音喇叭的日语喊话声响起,巡逻艇调转船头,加速向那艘德国货轮迎了上去,似乎是要进行例行登船检查。
机会!
“走!”
李逍遥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老张立刻发动引擎,将马力调到最低档,汽艇如同水中的泥鳅,无声地在茂密的芦苇荡中穿行,紧贴着岸边的阴影,继续向下游潜行。
如同水中的幽灵,借助着芦苇荡和岸边阴影的掩护,有惊无险地,一点点地,穿过了这第一道,也是最宽阔的一道封锁线。
一个多小时后,当汽艇终于驶出这片危险的水域时,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然而,还没等完全放松下来,负责在船尾了望的石磊,就再次发出了警报。
“旅长,你看前面!”
李逍遥举起望远镜,向前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前方的水道,变得异常狭窄,两岸都是陡峭的崖壁,如同被巨斧劈开一般,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瓶颈,当地人称之为“锁龙喉”。
而就在这个瓶颈的唯一出口处,一艘巨大的日军炮艇,如同一个黑色的拦路虎,正横亘在那里,彻底堵死了航道。
炮艇上,探照灯的数量更多,光线更亮,将整个狭窄的水道,照得如同白昼。黑洞洞的舰炮和几挺九二式重机枪,在灯光下泛着致命的寒光,清晰可见。
想要再像刚才那样,依靠无声潜行的方式通过,已经绝无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