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口,并非什么有名的渡口。
它只是长江北岸一个不起眼的野渡,因为附近有一座早已破败的风陵庙而得名。平日里,只有附近村子的渔民,会在这里停靠小小的渔船,连一条像样的栈桥都没有。
但今夜,这里却显得格外不同。
冷冽的江风,卷着浓重的水汽,吹在人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生疼。江面上,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江心日军水上巡逻艇的探照灯光,如同鬼魅的眼睛,偶尔在江面上扫过,给这片死寂带来一丝令人不安的亮色。
渡口的简易码头上,停着一艘看起来很普通的乌篷船,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它的船身更长,线条也更流畅。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马灯,在风中剧烈地摇曳,光芒忽明忽暗。
一个穿着黑色长衫,头戴毡帽的男人,像一尊雕塑般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北方那条通往山里的小路,仿佛已经和这浓重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身后,还站着几个穿着短褂的汉子,腰间鼓鼓囊囊的,双手插在袖子里,看似放松,实则目光警惕,一看就是精悍的练家子。
不知过了多久,北方的山路上,终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但极其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黑衫男人精神一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身后的几名汉子也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
很快,二十几条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山路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没有丝毫停顿,迅速地散开,悄无声息地占据了渡口周围的有利地形,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内外两层警戒圈。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即便是在黑夜里,那双眼睛也亮得惊人,正是李逍遥。
独自一人走上前,对着船头的黑衫男人,抱了抱拳,声音沉稳。
“可是方立功兄?”
那黑衫男人,正是楚云飞最信任的副官,方立功。奉楚云飞之命,已经在这里,顶着刺骨的江风,等了整整一天一夜。
方立功也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李逍遥。
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位在整个华北战场都声名鹊起的传奇将领。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粗布便衣,脚上是一双沾满了泥土的布鞋,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看起来和那些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庄稼汉没什么两样。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沉淀了无数次生死考验之后的冷静、锐利和深不见底的智慧。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就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场。
而他身后的那些人,虽然也都穿着便衣,但一个个站姿如松,气息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只有从尸山血海中才能磨砺出的彪悍之气。
“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但我知道,武汉要出大事了。”
方立功的脑海里,闪过了自己临行之前,楚云飞在地图室里说的这句话。当时楚云飞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收回目光,对着李逍遥,郑重地回了一个军礼。
“李旅长,久仰大名。在下方立功,奉我们楚长官之命,在此恭候多时。”
态度不卑不亢,既有军人的严谨,也带着一丝文人的儒雅。
李逍遥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题。
“东西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方立功一挥手,身后的两名汉子,立刻从乌篷船的船舱里,抬出来一个沉重的木箱。
箱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排崭新的德制mp18冲锋枪,枪身涂抹的防锈油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旁边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弹匣和一箱德制长柄手榴弹。在武器的旁边,还放着一叠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证件。
“这些武器,是我们军座私人珍藏的,从未在军中登记造册,李旅长可以放心使用,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方立功拿起那叠证件,递给李逍遥。
“这是国府军事委员会勘探总局的特别通行证,盖有最高长官的私人印章和军委会的钢印,可以通行全国任何关卡。身份信息我已经让人填好了,都是些从南洋回国支援抗战的地质工程师。背景清白,经得起查。”
李逍遥接过证件,翻看了一下,上面的照片、姓名、籍贯,一应俱全,连纸张的材质和印章的油墨都做得天衣无缝。
心中,不由得对楚云飞的能力和细心,再次高看了一眼。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动用如此大的能量,准备好这一切,绝非易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帮忙,而是将自己也置于了巨大的风险之中。
“另外,我们军座让我给李旅长带一句话。”
方立功的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看着李逍遥,一字一句地传达道。
“楚长官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前路艰险,万事小心。他在徐州,备好美酒,等你回来共饮。”
等你回来喝酒。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蕴含着千言万语。
那是一种兄弟间的嘱托,一种战友间的期盼,更是一种跨越生死的承诺。
李逍遥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乱世里,这样一份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友谊,比黄金更加珍贵。
对着方立功,深深地一抱拳。
“替我多谢云飞兄。这份情,李某记下了。”
“李旅长客气了。”方立功侧身避开,不敢受此大礼,“国难当头,理当同舟共济。”
指了指码头边那艘看起来像普通商船,但船身线条明显更加流畅坚固的汽艇。
“船已经加满了油,从这里顺流而下,全速前进,两天两夜,便可抵达武汉外围水域。船上有我们的人,是跑了几十年船的老船工,熟悉航道,会把你们安全送到指定地点。”
“有劳了。”
李逍遥不再耽搁,对身后的石磊一挥手。
“登船!”
警卫排的战士们,迅速而有序地将武器和物资搬上汽艇,然后悄无声息地登船,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检查武器,进入了临战戒备状态。
李逍遥最后一个登船。
在踏上甲板的瞬间,回头,对着方立功,再次郑重地点了点头。
方立功也对着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目送着这位传奇的对手,也是尊敬的朋友,踏上未知的征途。
汽艇的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随即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江水中,像一头潜伏在水下的巨兽,很快便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江风,越来越冷了。
方立功站在渡口,久久没有离去。看着汽艇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
“方副官,我们……回去吧?这里不安全。”身边的一名手下,忍不住小声问道。
方立功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
“传令下去,从现在起,我们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任何人。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
“是!”
与此同时,已经驶入江心的汽艇上,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负责开船的,是楚云飞的心腹,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工。他指着前方不远处,江面上那几道来回晃动的、刺眼的白色光柱,对李逍遥说道。
“李长官,前面就是鬼子的第一道水上封锁线了。有三艘巡逻艇,一艘炮艇,把江面锁死了。我们得小心点过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