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二月二十六。
皇帝圣旨,召集天下大儒,与西士辩论。
钦差同时奉两代大行皇帝遗诏,革新天下。
卫时觉,天启朝的弄潮儿。
死而复生的人物,文武都不陌生,南北百姓也不陌生。
天色刚亮,禁卫和海防士兵就在东郊设立警戒。
方圆五里不准任何人持任何物件靠近。
方圆三里,不准任何人随意走动。
苏州城廓两县,大约五十万人,城内至少二十万。
太阳出来的时候,城墙上密密麻麻挤满人。
千年难遇的热闹。
护城河旁边的水道,允许耋老自备座椅,上万士子站立,来了就不能走,百步一个格子,全部被士兵分开。
卯时,有红袍大员出现。
水道边的高台,大员们在排座椅。
钦差一人正坐。
身旁左侧是藩王监督,右侧是江南各府史家记录。
左右各二百个座位。
钦差面前五步,左右四个座位,乃监督使。
下首对坐二百个座椅,是南京六部大员、地方大员、大儒名士。
中间十个座椅对坐,每边各五,是双方辩者。
百姓能看这么清楚,是他们座位后面都有大牌子。
辰时。
史家和大儒名士登台,在属官引导下落座。
双方辩论的人也就坐,隔着二十步远,杀气腾腾。
紧接着,大约五十名白毛鬼被带过来,处于高台后站立。
还有十几人拥有上台落座的资格。
辰时中。
咣咣咣的锣声。
城墙上的人扭头。
苏州大街金光闪闪。
红甲士兵拱卫着一群金纹蟒袍。
朱明皇室器宇轩昂,抬头挺胸,个个迈着四平八稳的端步。
宣示天下姓朱。
太挤了,百姓跪不下去,躬身行礼。
藩王们迈过临时搭建的木桥,抵达高台,红袍齐齐躬身。
嘟~
城内城外同时吹响号角。
音浪滚滚,观众肃然躬立。
又是一队红甲兵出现,铠甲闪亮,脚踏牛靴,手扶仪刀,红翎高耸。
高举钦差仪仗行进,如云滚滚。
黄龙旗、日月旗,鎏金将旗。
一名年轻的将军身着蟒袍,腰坠金符,身旁一名美艳高贵的诰命夫人。
身后持金刀、尚方、印信、圣旨的护卫。
文仪的出现,让百姓恐惧大大降低。
人人呼吸加速,感慨大丈夫当如此。
仪仗穿过城门,出现在高台。
城内外金辉沉肃,禁卫列于两侧,威光冷硬。
钦差一人而行,所有人起立躬身迎接。
卫时觉拾阶而上,绯色官袍,腰束玉带,唯有腰间的金符偶尔碰撞,每一步落下,天地似乎微微震动回响。
迈步到主位,回头端坐,百姓呼的一声出气,暗赞武权钦差果然不同凡响。
众人齐吼,“拜见少保!”
韩爌立刻站到身边,展开一张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登大宝,朝事纷纷…学术难争,令钦差主持大辩,论东西各科之优劣,取长补短,方显泱泱天朝气度…
高台周围五百禁卫跟着齐声复述,众人轰然躬身,“臣等领旨!”
韩爌又展开另一张:…大行皇帝有诏,革新天下,遵奉而行…朕日夜不辍,方按外患之危…少保卫时觉,奉诏而行,革新不缓,助明江山…无禁无限,决一切之要务,涉大员、藩国、勋贵、宗室,一言而决…
皇帝这圣旨显然换过,众人再拜,“臣等领旨!”
韩爌躬身把圣旨放到卫时觉身后的木架。
卫时觉轻轻挥手,韩爌立刻下令,“赐座,观礼不得喧哗!”
众人齐刷刷落座,韩爌再次大吼,“辩论分士农工商,士分修身、治国,农分田亩、种植,工分器械、矿产,商分税赋、盈亏,外加算术、历法、兵科、航海、外事等,可由具体情况加设,越细越好。”
接下来介绍双方辩者。
李闻真起身,坐到第一个位置。
官员、大儒、百姓,齐齐拱手加额,充满恭敬的仪式感。
方从哲、赵南星都有此礼节。
文仪年轻,就很随意了,郑芝龙几乎没有。
另一边是徐光启、李之藻、李天经、瞿式耜、王昌言。
韩爌再吼,“请双方论述辩论主旨。”
这边显然商量好了,方从哲立刻起身,向主位拱手,又左右一圈,率先出击,
“诸位,十年前,南京发生教案,西士觊觎我朝器械之外,秘密绘制海防、山川舆图,偷盗工部制器工艺,与白莲教有染,图谋不轨,人赃俱获。
西士贼心不死,打着合儒超儒的虚言,破坏神州正统,收买人心,打着修历的幌子,推算日蚀、月蚀,有意变乱祖制,导人不拜祖先,更无法容忍。
方某与诸位贤良认为,西士有十恶不赦大罪。
其言诳世,以虚无捏造之神迷惑世人,夸大神奇,欺骗民众。
其行诬天,违背传统,亵渎先祖。
其人裂性,破坏自然,修缺德身。
其说贬儒,贬低圣贤,诋毁儒士,摧毁正统。
其意反伦,违背伦理道德,违背伦常关系。
其谋废祀,抛弃祭祀礼仪,遗弃祖先。
其志窃佛,窃取佛教真言,诋毁佛教经书,欺压佛道。
其思颠倒,所谓善之实非善,怀胎十月,竟为生恶大罪。
夷技不足尚、夷货不足贪、夷占不足信,其技粗鄙,其货庸俗,其卜类骗。
行私历、攘瑞应、谋不轨,攘夺瑞应,谋逆不轨,大不敬,大不孝。”
禁卫大吼复述完,东郊顿时传来一阵欢呼。
方从哲鄙夷看了一眼徐光启等人,冷哼一声,骄傲返回座位。
真正是憋了十年的一口恶气。
你这偏题了,调子太高,对自己不利。
李闻真、赵南星、以及大儒等也没想到方从哲开口就如此高调。
都惊讶看着他。
方从哲面色红润,浑身舒畅,就差大笑了。
十年了,十年了,天地见证,终于畅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