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传令兵骑马冲出主寨大门。蹄声踏碎夜雾,奔向各个村落。每到一处,他们高声传达命令:所有能拿武器的人,立刻前往主寨广场集合。
艾琳站在高台边缘,看着东方天际泛起灰白。她解下披风,扔在脚边。左臂的纱布露了出来,颜色发黄,边缘已经有些干裂。这是上一次侦察留下的伤,还没好透。
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拿着猎弓,有的背着药箱。他们脸上带着疲惫和疑惑。过去几天,营地里一片死寂,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小声议论,说是不是内部出了事,是不是又要打仗。
艾琳抬起手,全场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她的声音不高,但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这几天不许议论军情,是因为我不想让敌人听到风声。但现在,我不再隐瞒了。”
她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
“敌人要来了。不是小股骚扰,是大军压境。他们觉得我们清了内鬼就会松懈,觉得我们孤立无援就会害怕。他们错了。”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握紧了手中的工具,有人低头看了看脚上的草鞋。
“三十年前,老领主打退过一次北侵。那时候他说,守住这片土地,靠的不是城墙,是人心。现在我也这么说。”
她举起受伤的手臂。
“这道伤,是在边境爬山坡时划的。那天我和三个侦察员被追击,差点回不来。但我回来了。因为我知道,后面有人在等我。你们每一个,在种地、修路、守哨、送药的人,都在等我们回来。”
台下有个老农低声说:“大人,我们不怕累,就怕没方向。”
艾琳点头。“今天叫你们来,就是给方向。我们不求赢,也不求谁来救。我们只做一件事——守住自己的家。”
她说完这句话,台下静了几秒。
然后一个年轻士兵喊了出来:“那要是打不过呢?”
艾琳看着他。“那你告诉我,退到哪才算安全?越过山?进深林?躲进洞里?只要别人想抢,你就永远逃不完。只有站在这里,拼一次,才有可能换后代不再逃。”
那人没再说话,只是把腰间的短刀拔出来,插在地上。
艾琳继续说:“我不是统帅的时候,也是个农奴。我挨过饿,看过亲人死在路边。后来我拿起刀,不是为了当官,是为了活下去。现在我们有了田,有了屋,有了孩子能上学的地方。这些东西,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我们一寸一寸拼出来的。”
她走到高台另一侧,指着远处刚建好的粮仓。
“那个仓库,是你们用三天时间抢建的。西岭的水渠,是六十个女人一桶一桶挑土挖通的。北坡的了望塔,是伤兵拄着拐杖上去钉最后一根木头的。”
她顿了顿。
“敌人烧过我们的粮,杀过我们的哨兵,踩过我们的界碑。但他们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早就不是任人宰割的奴隶了。”
台下一个妇女抱着孩子站起来:“大人,我家男人去年战死了。我把儿子养大了,今年十六岁。他愿意上阵。”
艾琳看着那少年,瘦但站得直。
“你愿意吗?”她问。
少年点头。“我爹说过,地不能丢。”
人群里陆续有人响应。一个接一个,举起手里的工具或武器。
“我守东岭!”
“我去巡夜!”
“我会包扎,医帐随时叫我!”
艾琳没有笑,也没有鼓掌。她只是慢慢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那是以前立界碑时剩下的残片,上面刻着一个“土”字。
她把石头举起来。
“这块地,是我们自己开出来的。每一锹,每一担,每一滴汗,都算数。他们可以来抢,但我们不会交。”
她将石头狠狠砸在地上,碎成两半。
“要战,就战到底。要死,也死在这片土上。”
话音落下,台下爆发出吼声。
“共存亡!”
“共存亡!”
“共存亡!”
声音一层叠一层,盖过了晨风吹动旗帜的声音。有人捶胸,有人落泪,有人把农具高高举起,像举着战旗。
鼓声从四面响起。先是零星几下,接着连成一片。烽燧火光次第点亮,从主寨一路蔓延到边境线。整片领地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艾琳站在高台上,右手缓缓举起,掌心朝天。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她。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她的身影映在初升的日光中,左手纱布渗出一点暗红,右手稳稳地悬在空中。
台下的人群依然站着,没人离开。士兵握紧武器,村民挺直脊背。他们的影子连成一片,铺在广场石板上。
北方的天空已经亮了。风从那边吹过来,带着干燥的泥土味。
艾琳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那个方向。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数还有多少时间。
一只乌鸦从远处飞来,落在旁边旗杆顶端。它歪头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高台上的女人。
艾琳抬起右手,指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