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进议事厅的窗格,艾琳已经站在长桌前。她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是北屯新兵的完整记录。昨晚的事还压在众人心里,但没人再提撤换守军的事了。那场小规模冲突之后,边境暂时安静下来。
她抬起头,对围在桌边的几位屯长说:“战报我已经写完,今天会送去各村传阅。北屯防线现在由经验丰富的老兵带队轮值,快哨队也增加了夜间巡查频次。我们可以松一口气了。”
有人点头,也有人皱眉。老傅开口:“敌人刚退,这时候办什么盛会?万一他们再来一次突袭怎么办?”
艾琳放下名单,声音平稳:“刀剑能挡外敌,可挡不住人心散掉。我们打赢了一仗,不代表以后就太平了。真正的安全,是让大家愿意一起过日子,而不是天天盯着墙外有没有烟尘。”
她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我决定办一场文化交流的盛会。不是演戏给人看,是要让各个村子的人坐在一起,讲自己的故事,展示自己的手艺。只有互相知道了对方怎么活,才能真正算是一家人。”
屋里安静了几秒。玛蒂低声问:“那要是有人不来呢?”
“每个村都要推选代表。”艾琳说,“可以是会织布的老人,会唱歌的乐师,也可以是懂草药的老农。只要他能让别人明白自己村子的生活方式,就有资格来。”
三天后,中央广场搭起了木台和展棚。来自不同村落的文化代表陆续抵达。有人背着五彩的布卷,有人抱着老旧的乐器,还有人提着陶罐和竹编工具。孩子们围着看热闹,大人们则三三两两地议论。
艾琳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走在展区之间。她先去了北方来的代表那里。那人正用厚羊毛线编织一种特殊的衣领,说是能在寒冬里护住脖子不被风吹透。她蹲下来看了一会儿,问清了手法,又记下所用材料的比例。
另一边,南方村落的陶艺师傅正在讲解他的储粮罐设计。罐口窄、腹身宽,内壁涂了一层灰泥,据说能防潮防虫。几个年轻农夫围着他问个不停。
正当气氛渐热时,争吵声从西角传来。两个代表吵了起来。一个说对方跳舞的动作冒犯了祖先神灵,另一个反驳说那是他们世代传下来的迎春仪式,根本无关祭祀。围观村民开始起哄,有人笑,有人喊“别跳了,打仗都来不及”。
艾琳立刻走过去。她没有打断,而是等两人说完才站到中间。
“你们说得都对。”她说,“一个是为了记住祖辈走过的路,一个是为了迎接新的春天。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她转向那个跳舞的代表:“你能再跳一遍吗?慢一点,让我们看看每一个动作的意思。”
那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重新摆好姿势,一边跳,一边解释。抬手是摘果,弯腰是插秧,转身代表季节更替。原来这支舞讲的是农人一年的辛劳与希望。
艾琳又看向另一位代表:“你说这是亵渎,是因为你觉得舞蹈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纪念祖先的方式是什么?”
那人沉默片刻,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刺绣。图案是山川与河流,针脚细密。他说,每年清明,他们全家都会围坐在一起,为已故亲人绣一幅这样的图,挂在堂屋正中。
艾琳接过那块布,举起来给所有人看。“一个是用身体记住土地的节奏,一个是用针线连起血脉的记忆。这两种方式,哪一种不值得尊重?”
人群安静下来。刚才起哄的人低下了头。
当天下午,文化比赛正式开始。项目不多,但每项都有实际意义。有最快完成传统结绳法的挑战,有用本地材料制作防雨斗篷的速度赛,还有各地民谣联唱。艾琳亲自担任裁判之一,在每一项结束后都请参赛者说明技巧来源和适用场景。
到了傍晚,生活技艺展区最热闹。一位老妇人演示如何把废弃麻布层层压实,做成耐用的鞋垫;旁边的年轻人学得认真,当场就开始动手试做。
这时,一个年轻的农夫挤到前面,大声问:“这些东西好看是好看,可对我们种地有什么用?”
不少人附和。艾琳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她带着大家走到另一片区域,那里陈列着几件改进后的日常用品。
“北方的防寒衣编织法,已经被我们用来改造成冬季劳作服。”她拿起一件厚实的夹袄,“比原来多保暖两个时辰,而且不影响弯腰干活。”
她又指向一组陶罐:“这是根据南方储粮罐改良的版本,已经在三个村子试用。霉变率下降了六成。”
现场响起一阵低语。有人开始讨论能不能把自己的织布方法也拿出来试试。
艾琳趁机宣布:“从今天起,成立‘民间智慧汇编小组’。任何愿意分享经验的人,都可以到文事堂登记。我们会派人记录,整理成册,然后发给所有村子参考。”
这个决定得到了广泛支持。当晚,报名人数就超过四十人。
第二天是盛会的第三天。广场上多了许多互动摊位。人们可以亲手尝试不同的编织技法,学习简单的异地方言问候语,或者品尝各地带来的特色食物。孩子们组队参加“文化寻宝”游戏,拿着地图找寻隐藏在各展区的小物件。
艾琳一直在人群中走动。她听一对老姐妹谈论她们小时候学绣花的经历,也听几个少年争论哪种鼓点更适合开耕节。没有人再提“浪费时间”这样的话。
中午时分,她在主台前停下脚步。台上正在表演一场合奏。北方的笛、南方的鼓、东村的弦琴,原本互不相干的声音,此刻竟融合成一段完整的曲子。台下坐着不同年纪的人,有的闭眼聆听,有的轻轻跟着打拍子。
她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转身走下高台。她脱掉外袍,卷起袖子,走进一个手工教学区。那里有几个孩子正笨拙地学编草环。
“这样捏住茎部,再绕过来。”她蹲下来,拿起一根草条,慢慢示范,“用力要均匀,不然容易断。”
一个小女孩抬头问:“你也会这个?”
“我小时候也有人教我。”艾琳说,“现在轮到我教别人了。”
太阳偏西,广场上的活动仍在继续。有人在交换种子样本,有人在讨论如何把某种染料用在日常衣物上。一名老工匠拉着艾琳的手,说要把祖传的榫卯图样捐出来。
她点头答应,记下名字。
最后,她站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这里摆着几张桌子,上面全是手写的纸页。有人正在口述,书记员快速记录。标题写着《各地生活技艺初录》。
艾琳拿起一页看了看。字迹潦草,但内容清晰。讲的是如何用草木灰混合黄土修补屋顶裂缝,经久不漏。
她把纸放回原处,转身走向人群。
远处,一名少年正试着将两种不同颜色的毛线交织在一起,织出新的花纹。他的手指还不熟练,线团几次滑落。
他捡起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