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把油灯熄灭,屋里的黑暗立刻涌了上来。她没有动,坐在木椅上等了几秒,直到眼睛适应了黑。窗外的哨声又响了一次,两短一长,是换岗的信号。她站起身,披上外衣,推门出去。
风比刚才冷了些。她沿着坡路往下走,脚步很轻。工坊区还亮着一点火光,铁匠炉盖着灰,但余温还在。她伸手探了探,热度足够,明天能开工。她记在心里,转身朝晒谷场走去。
天还没亮,晒谷场空荡荡的。她站在中央,等了不到一刻钟,张氏第一个到,手里拿着记录本。接着是老陶匠、运输队的队长、两个负责青贮窖的青年,还有三个老农。人都齐了,她开口说:“昨晚我说的那块地,不是梦话。”
众人安静听着。
“一百亩黑土田,要是种上了,我们冬天就不靠别人送盐送粮。渔村卡我们一次,我们就得低头一次。但现在,我们可以自己走新路。”她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羊皮纸,摊在石台上。
地图上的“黑土原”被圈了出来。
“第一步,查清楚那里什么情况。谁去,怎么去,不能让人看出目的。”她看着运输队的青年,“你上次扮柴贩进林子,回来没出事,这次还能走这条路吗?”
青年点头:“能。樵夫老陈认得我,他说石堡南门每天辰时开,运柴车可以进去。守卫懒散,点个数就放行。”
“好。”艾琳说,“你明天就去,带上十捆柴,顺便问老陈,小爵爷多久出门一次,百姓有没有怨言。”
她转向老农:“你儿子昨天说要放羊,能不能绕到洼地边上?别进林子深处,只看地形,记水源从哪来,旱季有没有断流。”
老农应下:“他今天就能走。”
“还有两位识字的妇女。”艾琳看向角落里的李嫂和另一个中年女人,“你们去北岭采药草,找当地农户说话。问他们三年没交税,日子是不是好过些,有没有人想反抗哈德森家。记住,不许提我们村,不许说种地的事,就说你们是走亲戚路过。”
两人点头记下。
“所有人带口信,统一送到渔村中转站,由那边的人转回来。不准用名字,只用代号。柴贩是‘火’,放羊的是‘草’,采药的是‘根’。”
没人提问。
艾琳继续说:“第二件事,物资准备。粮食要存,但不能一下子收太多,免得市面紧张。从今天起,按‘冬汛预案’走——每户交十斤余粮进公仓,记双工分,随时可换。密封瓶多做腌菜,减少鲜食消耗。”
记账员翻开本子开始登记。
“武器方面,不打刀剑。”她走到铁匠铺门口,拿起一把锄头,“加固手柄,加宽刃口,能当工具也能防身。木矛也做一批,削尖头,泡桐油防裂。这些交给夜间轮值的民兵练手,对外说是防野猪。”
铁匠点头:“炉子今晚就能烧起来。”
“所有事都嵌在日常里。巡逻照常,生产照常,交易照常。谁也不准露出急躁的样子。”
散会后,她没回议事厅,去了公仓。张氏跟进来,递上一张清单:“三户挂牌不全,已处理。运输队第二批货走水道,安全抵达。”
艾琳扫了一眼,放下纸:“告诉记账员,今晚贴出工分评议会的名单。另外,密封瓶产量再提一成,渔村催得紧。”
张氏刚走,李嫂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汤面。“夜里凉,你还没吃东西。”
艾琳接过碗,没喝。“明天开始,运输队轮流带新人走不同路线。不只是送货,要记沿途变化——哪里多了脚印,哪里少了哨岗,都写下来。”
李嫂点头走了。
接下来三天,一切照常运转。公仓陆续收到余粮,共存下八百斤。铁匠铺连夜赶工,做出二十把加固锄头和十五根木矛,藏在青贮窖下面的暗格里。密封瓶车间加班生产,腌菜入库三百坛。
情报也开始回来。
第一天,运输队青年带回口信:石堡南门每日辰时开,运柴车可入;守卫四人一组,换岗在午时和日落;小爵爷半月不出厅,嗜酒,百姓私下骂他是“醉壳子”。
第二天,老农儿子绕回来说:洼地西侧有溪,常年不断流;土层厚,踩上去松软;林子边缘无陷阱,但深处有狼粪。
第三天,采药的妇女带回消息:当地农户不满哈德森家不管事,税虽免了,但也没人修路治灾;有人愿合作,只要有人带头开荒。
艾琳把每条信息写在纸上,贴在墙上。红笔圈出重点:水源稳定、守卫松懈、百姓有怨气。
但她知道,还不够。
当晚,她逐户走访。先去运输队青年家,女人抱着孩子坐在灯下。
“你要是去了北岭,家里怎么办?”艾琳问。
女人低头:“怕。但你要去种地,不是打仗。孩子有饭吃就行。”
“你男人去了,你记双工分。”艾琳说,“要是真出了事,孩子由村里养到十五岁,读书也算工分。”
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眼神稳了。
她又去了铁匠家,老人正磨一把旧斧头。
“你觉得这事能成?”老人问。
“我不知道。”艾琳说,“但我知道,现在不动,以后就没机会动。我们每一步都是被人逼出来的。这次,我想选一次。”
老人停下动作,点点头。
最后一站是老农家。老人坐在门口抽烟斗。
“你不怕吗?”艾琳问。
“怕。”老人吐出口烟,“但我更怕孙子将来还得看你脸色求活路。”
艾琳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他肩上。
第二天清晨,她在议事厅外贴出《开荒共约》。上面写着:
- 所有参与人员自愿报名,任务为勘察与开荒准备;
- 家属享双工分待遇;
- 若发生意外,子女由集体抚养至十五岁;
- 不主动伤人,只占荒地,不扰百姓。
不到半天,十二个青壮报名。其中八个是运输队的,两个铁匠徒弟,两个猎户后代。
她收下名单,没当场宣布结果。
当天夜里,她坐在偏屋桌前,面前摆着几张潦草纸条。
“石堡南门每日辰时开,运柴车可入”
“百姓称小爵爷嗜酒,半月不出厅”
“洼地西侧有溪,旱季不断流”
她用红笔圈出这三条,卷起来放进特制竹筒,封好口。
窗外,新一批民兵交接岗哨,脚步轻稳。她吹灭灯,没离开,坐在椅中闭目。明日,真正的探子就要启程。
她的手搭在桌边,指尖碰到了竹筒的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