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把那份登记名单折好塞进衣兜,转身走进记账棚。桌上的册子还摊开着,她拿起笔,在布匹交易那一栏画了一道线。旁边协管员小声说:“今天早上有七个人来买布,都是老客。”
“他们有没有说,想要更多?”
“说了。东谷的贩子问能不能一次拿五匹。”
艾琳点头,合上册子。“去叫张氏和织布组的几个人,晚上议事棚集合,有事商量。”
天黑前,六个人聚在议事棚里。艾琳把册子放在桌上,翻开前三页。“我们这十天卖了四十八匹布,比上个月多了一倍。但全靠女人一梭一梭织出来,最快的一家一天也只能出半匹。”
没人说话。
艾琳继续说:“我问过外面来的商人,如果我们能一天出十匹,他们愿意直接拉走一半货,价格不变。”
张氏抬头:“一天十匹?那得二十个女人不停手才行。”
“所以不能只靠手。”艾琳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纸,铺在桌上。上面是几根线条连成的木架结构,中间有踏板和转轴。“这是织机的设计图,用脚踩动,带动梭子来回,一个人能顶三个。”
众人凑近看。一个年轻妇人伸手摸了摸纸上的线条。“这东西……能做出来吗?”
“能。”艾琳说,“我已经派人去找会做这个的人。只要他来了,我们就动手造。”
第二天中午,两个青年带着一位老人进了村。那人背微驼,头发全白,手里拎着一个小木箱。艾琳在村口迎住他们。
“您就是老匠人?”
老人点头。“听路上的人说,你们这儿要造踏板织机。”
“是。材料我们准备好了,工钱也按日结,您只管教我们怎么做。”
老人看了她一眼。“我不为贵族干活,也不签卖身契。要是你们信得过,我就住几天,把机器搭起来。”
“行。”艾琳直接带他往晒谷场走,“地方已经清出来了。”
第三天一早,木料运到晒谷场。老匠人打开箱子,里面是几把磨得发亮的小刀和一把尺子。他先在地上画出轮廓,然后指挥青壮搬木头、锯尺寸。艾琳一直站在旁边,拿着本子记下每一步工序。
到了第五天清晨,框架立了起来。两根主轴固定在横梁上,踏板装好,梭道滑顺。老匠人检查了一遍,蹲下身踩动踏板。
“咔、咔、咔”三声,梭子飞快穿过。
围观的人屏住呼吸。他再踩几下,粗麻线开始成片织出,布面平整,纹路均匀。
“成了。”老匠人松开脚。
艾琳上前拿起那截新织的布,展开看背面。没有断线,没有松结。她估算了一下长度:“这一段,够做一条裙子。时间不到半个时辰。”
张氏冲上来摸布料。“比我三天织的还要细!”
人群开始议论。有人问能不能学,有人问什么时候能再做一台。
艾琳把布收好,对老匠人说:“您先休息,今晚我们开会定接下来的事。”
当天傍晚,二十多个织布户聚在议事棚。艾琳把刚织出来的布挂在墙上,让所有人看清楚。
“这台织机,是我们以后的出路。”她说,“第一台归张氏家用,因为她家织布最久,手艺最好。第二台,谁报名学操作,抽签决定。”
“那材料呢?木头贵不贵?”有人问。
“村里出料,出工钱。但每个人都要轮训三天,学会怎么上线下线、调紧松、修卡顿。不会的不准单独用。”
“要是弄坏了怎么办?”
“损坏照价赔。但如果是正常磨损,集体承担。”
会议结束时,十七个人报了名。艾琳把名单收进本子,安排明天开始第一轮培训。
第六天上午,第一批学徒到场。老匠人站在织机旁,一步步演示。艾琳带头拆了自己的旧织机,把零件摆在地上对比讲解。下午就有三人能独立踩出完整一段布。
第七天,第二台织机开工。
第八天夜里,艾琳在记账棚核对数据。近三天布匹产量翻了两倍,陶器组也开始打听能不能给他们做个拉坯转盘。她写下一行字:“织机成功,可推广。下一步,考虑其他手工改进。”
第九天清晨,她在晒谷场召集所有人。
“现在我们有两台织机,每天能出六匹布。目标是一个月内造出五台,实现日产十匹。”
“原料跟得上吗?”
“跟得上。村里存的麻够用两个月,下一批种麻的时间也定了。另外,染坊那边要配合,颜色不能乱配,统一按样品来。”
“要是南岭的人再来拦呢?”
艾琳停下笔。“他们可以来查,但我们每一笔交易都有记录,每一个进出的人都登记在册。只要我们不偷不抢,不骗不藏,他们没理由关我们。”
“可他们不一定讲理。”
“那就让他们看到,我们不只是摆摊卖东西。我们能造机器,能提效率,能让整个村子变样。他们压得了一时,压不住长久。”
人群安静了几秒,然后有人鼓掌。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艾琳把名单分下去。“今天开始,第二批学徒进组。张氏负责带新人,老匠人留下再教五天。之后我们自己修、自己造。”
太阳升到头顶时,晒谷场上的两台织机同时运转。踏板声整齐响起,梭子来回穿梭,新布一寸寸延展。
艾琳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刚下机的彩布。她轻轻抚过表面,纹理清晰,厚薄一致。
“通知下去,下周一开始,所有交布都按新标准验收。不合格的退回重织。”
一个女孩跑过来递上纸条。“第三台的木料下午就能到。”
艾琳点头,在本子上划掉一项。
远处,几个孩子围着织机指指点点。一个男孩伸手想碰踏板,被母亲拉开。但他眼睛一直盯着那来回飞动的梭子,没移开。
艾琳把布叠好,交给张氏。“你拿回去试试做衣裳。要是没问题,下一批就按这个样式批量出。”
张氏接过布,手指捏了又捏。“真的能一直这样织下去?”
“只要我们肯干。”艾琳说,“还能更好。”
她转身走向下一组人。
老匠人坐在木桩上喝水,看见她走来,低声问:“你还想做什么?”
“我想让每个手艺人都有自己的工具。”
“比如?”
“比如陶匠需要转轮,铁匠需要风箱联动锤。不是为了省力,是为了让东西做得更稳、更准。”
老匠人沉默一会。“我可以帮你画图。”
“那就明天开始。”
太阳偏西,织机还在响。
艾琳站在晒谷场中央,看着两台机器同步运作。她拿出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一句话:
“技术不是特权,是活路。”
她合上本子,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个年轻男人抱着木料走来,裤脚沾着泥。“第三台的横梁锯好了,要不要现在装?”
艾琳回头看他一眼。“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