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还捏着那支笔,目光没有离开林边的人影。他动了,朝着市场走来,脚步不急不缓,像是普通赶集的外乡人。但她知道不是。从他踏入土路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了主意——不能让他靠近摊位。
她转身走向记账协管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那人点头,不动声色地往人群里走去。几个早就安排好的村民也悄悄散开,各自盯住市场的出入口。艾琳则沿着布区慢慢走过去,像是在检查展样,实则耳朵听着每一句对话。
那人先去了粮摊。他抓起一把麦子看了看,突然大声说:“这麦子颜色发暗,怕是陈年旧粮翻新卖的吧?”周围几个人停下来看着他。粮摊后的人愣了一下,还没开口,他又把麦子撒回袋子里,冷笑一声走开了。
艾琳没动。
接着他转到布区,在张氏的摊前站定。他拿起一匹红布,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然后提高声音:“这种颜色太艳,肯定用了毒草染的!我听说南岭有人穿这种布,不到一个月皮肤就烂了!”
张氏脸色变了。几个正在看布的外村客人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艾琳走上前。她没有看那人,而是对张氏说:“拿一小块剪下来。”
张氏手有些抖,但还是照做了。艾琳接过布条,走到旁边水盆边浸湿,又搓了几下,拿出来展开给大家看。“洗三遍都不掉色的布,能害人?”她说,“谁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带一块回去试。”
围观的人安静下来。有人点头,有人重新凑近看布料。那个男人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可事情没完。
他到了陶器台前,装作要买茶盏,让老陶匠拿出三个样品。他接过一个,故意失手摔在地上。陶杯落地没碎,只是弹了一下滚到一边。但他立刻喊起来:“你们这陶器太脆!刚拿到手就碎了!赔我十倍银钱!”
老陶匠气得脸发白:“它根本没破!你自己没拿稳!”
那人弯腰捡起茶杯,猛地往石头上一砸。这次杯子裂了。他举起碎片:“看!全碎了!你们必须赔!”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外村商人开始交头接耳,有人准备收摊走人。
艾琳这时才走到中央。她蹲下身,把碎片一片片捡起来,放在掌心摊开给大家看。“胎骨结实,釉面完整,”她说,“是谁自己砸的,大家都看见了。”
她翻开交易登记本,一页页翻过去。“今天所有陶器交易共二十七笔,无一人退货。这位先生从未购买任何商品,凭什么索赔?”
她抬头盯着那人:“你没有摊位凭证,不是本地居民,也不曾完成一笔交易。你在挑事。”
那人冷笑着:“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这个市场根本不合规矩!谁给你们权力在这里摆摊?谁批的?有文书吗?”
“我们不需要向你解释。”艾琳站直身体,“但凡进这个市场的人,就得守这里的规矩。散布谣言、毁坏商品、讹诈钱财,按公约驱逐三日,不得入市。若再犯,没收随身货物,通报周边各村不得交易。”
“哈哈哈!”那人忽然大笑,“你以为你立个纸条就能当法令?我家主人可是这片山头的地契持有者!你说的规矩,在他面前连灰都不如!”
艾琳没有后退一步。“地契归谁,轮不到你来宣布。但只要你踏进这个市场,就得按这里的规则行事。你要闹,我不怕;你要走,我不拦。”
她说完,抬手一挥。
四名壮年村民立刻围上来,两前两后,堵住了那人的去路。那人脸色变了,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步步逼向市场边缘。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咬着牙走了出去。
人群松了一口气。
艾琳站在中央展台下,声音传遍整个集市:“今天的事,大家都看到了。谁想公平买卖,我们欢迎;谁想搅乱秩序,我们不会容忍。”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她。
张氏走过来,低声问:“他会带人回来吗?”
“可能会。”艾琳说,“但我们不会让他们破坏第二次。”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碎片,轻轻放进旁边的木盒里。这是第一个被故意毁坏的商品,也是第一个被公开揭穿的挑衅。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集市重新热闹起来。粮摊前又排起了队,布区有人开始量尺,陶器台前一个商人正仔细比对两个茶盏的厚度。
可艾琳没有放松。
她走到高台边上,望着村口方向。刚才那人离开时,并没有走远路,而是拐进了路边的林子。那里有一条小道,通向北坡。
她记下了那条路。
一个孩子跑过来送水,她接过喝了一口,把碗递回去。就在孩子转身要走时,她叫住他:“去把彼得找来,让他带两个人,去北坡小道看看有没有脚印,有没有马蹄痕迹。”
孩子点点头跑了。
她重新看向市场。
一切看似恢复正常。可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那个男人临走前说的话还在耳边:“我家主人……”
这不是个人行为。是有人盯上了这里。
她走到陶器台前,拿起一只新烧的细颈壶,仔细检查底部火印。这是第一批统一编号的货品,每一件都有记录。如果将来有人冒充他们的商品,或者故意用劣质品败坏名声,他们能追查到源头。
她把壶放下,又翻出登记册。
从今天起,所有进出市场的外来人员,必须登记姓名、来处、交易内容。摊主之间也要互相监督,发现异常立即上报。
她正写着,眼角余光看到村口又有一个人影出现。
不是刚才那个。
是个年轻些的男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衣,牵着一头驴,驴背上驮着两个空筐。他站在路口看了一会儿,没进来。
艾琳合上册子,朝那边走去。
那人见她过来,转身就要走。
“站住。”她说。
那人停了一下,还是继续往前走。
艾琳没追。她回到市场,找到记账协管:“刚才路口那个人,记下来。牵驴,穿灰布衣,左脚走路有点跛。下次出现,立刻告诉我。”
协管点头记下。
她重新站回展台前。
市场还在运转。交易声、说话声、秤砣落下的声音混在一起。功户的孩子们抱着陶铃跑来跑去,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可她的手一直放在袖子里,握着那支笔。
笔尖已经磨钝了,但她没换。
她等着下一个进来的人。
等着下一次挑衅。
等着把所有躲在暗处的眼睛,一个个揪出来。
村口的风扬起了一小片尘土,吹过空着的海报杆,啪的一声打在木桩上。
艾琳站着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