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沟的水路图摊在桌上,墨线清晰。艾琳把炭笔塞回笔筒,走出侧屋。天刚亮,村口那张告示还贴在槐树下,纸面平整,连个指印都没有。
她站在告示前看了一会儿,转身往西边走。第一家是老李家。院门开着,老李蹲在门槛上磨锄头,手背青筋凸起。
艾琳走进院子,在他旁边蹲下。两人没说话。磨石来回推拉的声音持续了半刻钟。
“东谷的人说了,去年春荒死了七个。”艾琳开口,“不是战死,是饿的。”
老李停下动作。
“我们以前种地,收成全交上去。现在不一样。”她说,“这片地开出来,谁干活,粮就归谁。你儿子今年才十六,你想让他再熬一个冬天啃树皮吗?”
老李盯着地面,喉咙动了一下:“要是……干了活,最后又被人抢走呢?”
“这次不会。”艾琳说,“我亲自记账,每日出工都登记。分粮那天,名字写在板子上,当众念。”
老李慢慢点头:“我去。”
艾琳起身,去了下一家。年轻夫妇正在给孩子喂糊糊,碗底只剩一点灰渣。女人看见艾琳,赶紧把碗藏到身后。
“我不是来要粮的。”艾琳说,“我是来问你们,想不想让孩子明年吃饱饭。”
男人低头不语。女人抱着孩子站起来:“我们去。我能挖土。”
“你身子弱。”艾琳看着她发白的脸色。
“可我有力气。”她说,“只要能多打一口粮,我不怕累。”
艾琳记下他们的名字,继续往前走。中午前,她走完十三户人家。五个人答应参加。不算多,但比没有强。
下午她在村口老槐树下铺开地图,用四块石头压住四角。有人路过,她就叫住对方,讲一遍开荒的事。讲怎么分组,怎么轮班,怎么保证岗哨不受影响。
一个中年汉子停下脚步:“你说你也会下地?”
“第一天我就带头。”艾琳说,“我不站在边上指挥。”
“我要是去了,家里牲口谁喂?”
“每天两个时辰,轮着来。你上午干活,下午回家忙别的。”
又有人问:“万一敌人来了怎么办?”
“警戒照常。一旦敲钟,所有人立刻回防。开荒不是添乱,是为以后活命。”
太阳偏西时,又有三人报名。艾琳把名字写在竹牌上,挂在槐树低枝。风吹得竹牌轻轻碰撞。
第二天清晨,议事厅外传来动静。艾琳推开窗,看见十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锄头、镐子、铁锹。有人穿补丁衣,有人脚上缠布条,但都站得直。
她拿起自己的锄头出门。
“来了?”她问。
“来了。”老李答,“我们商量了一夜,觉得这事该干。”
“不止我们。”另一个男人说,“还有人路上碰见就说好了,待会儿就到。”
果然,半个时辰内,人数涨到二十三。艾琳按体力分组,壮年一组,年纪大或体弱的另分一组,负责清理草堆和边界修整。
她带着队伍往西边荒坡走。草丛一人多高,踩进去哗啦作响。走到中间,她举起锄头,用力砸进土里。第一下带起一大片草根,泥土翻了出来。
没人说话。第二下,第三下,她继续挖。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她没停。
老李走上前,在她旁边开始刨土。接着是那个年轻女人,然后是她的丈夫。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铁器撞击声响起,有人喘粗气,有人喊号子。草被成片砍倒,堆在路边。土地露出黑褐色的底色。
艾琳弯腰检查一条刚开出的沟,深度不够。她重新调整姿势,一锄一锄往下挖。旁边的年轻男人学她的样子,也加深深度。
“这样行吗?”他问。
“行。”艾琳点头,“保持这个深浅,后面好犁。”
太阳升到头顶,气温升高。有人脱了外衣绑在腰上,有人用袖子擦汗。几个孩子跑来送水,碗不够,大家轮流喝。
“那边那块地,是不是太斜了?”有人指着北侧。
“先不碰那边。”艾琳说,“今天只开中间这一片。等明天再来划区域。”
“我弟弟下午换岗,他也能来。”
“算上。”艾琳记在纸上,“每天报到点名,不来也不罚,但少一天工,分粮时少一份。”
“明白。”
“我们真能分到粮?”
“能。”艾琳把纸折好塞进怀里,“我会让每个人亲眼看着秤。”
中午没人回去吃饭。带来的饼掰开分着吃,吃完接着干。下午风变大了些,吹散了热气。新开的地块已有六条整齐的垄沟,总长超过五十步。
艾琳站直腰,活动肩膀。她看向村庄方向,炊烟升起,但这里没有人停下。一个老太太坐在边上捆草,孙子在一旁帮忙。老李和两个男人正合力拖走一根横在地中的枯树。
“明天还来吗?”她问身边的女人。
“来。”女人抹了把脸,“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做成什么事。但现在……我觉得这块地会变成田。”
艾琳没说话。她走到边缘一块未动的草地,举起锄头,再次砸下。
土块飞溅。
草根断裂。
她的手臂酸胀,呼吸沉重。
人群中有人喊:“艾琳!这边需要帮忙!”
她转过身,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锄头再次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