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还握着刀柄,指节发白。她没有动,目光停在墙上那圈虚线上。地图棚里很静,只有炭条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彼得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记录簿,等她说话。
她终于开口:“昨夜演练,三处问题必须马上改。”
彼得点头,翻开本子。
“陈婆的铜铃响了十二秒才回应。王三家误点火把信号,差点引发全队出动。林缘哨和高地了望之间,有四分钟没对上哨音。”她说得很慢,每句都像钉进木板的钉子。
“我这就找人重排轮值表。”彼得说。
“不光是排表。”艾琳转身,拿起炭条在墙上画出三条线,“三哨联动要写进《守村规约》。从明天起,赵婶带妇女组晨读第一条:‘水源、林缘、高地,三哨缺一不可。漏报一次,当日值班记过。’”
彼得记下,抬头问:“监督的人选?”
“老猎户和退伍民夫。”她说,“他们见过真打的仗,知道松一口气是什么代价。每人盯两个班次,查脱岗、查误报、查交接空档。发现问题当场记名,晚上公示。”
彼得合上本子:“我去安排。”
艾琳走出地图棚。太阳刚照到校场东角,巡逻队正在换岗。她站在石阶上看了一会儿,走过去。
“昨晚你值后半夜?”她问一个年轻人。
“是。”
“几点接的班?”
“三更末。”
“前一班迟到了七分钟。”艾琳说,“你们中间那段空窗,够敌人割断水管再走两趟。”
年轻人低头不语。
“不是罚你。”她说,“是要所有人明白,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也不是太平的时候。是在防着下一刀什么时候砍下来。”
那人抬起头:“我们一直这么紧绷,撑得住吗?”
艾琳没回答,转身往村中走。她穿过校场,推开粮仓门。里面堆满了麻袋,每一袋都贴着标签。她抽出一张登记单,念道:“昨日入库干豆三十七斤,耗用五斤,余三十二斤。前日入库小米八十九斤,耗用六斤半,余八十二斤半。”
她合上单子:“每一粒都在账上。石头、布匹、药草,也都一样。你们怕的是看不见的危险。可只要东西在手里,账目清清楚楚,我们就没输。”
她走出粮仓,又去围墙修补处。几块新石料已经砌好,泥缝还没干。她伸手摸了摸,回头对跟来的村民说:“墙高一尺,敌人就多一分犹豫。你们修的不只是石头,是让他们不敢靠近的理由。”
当天下午,新的《守村规约》开始宣讲。赵婶站在校场中央,手里拿着大张纸,一字一句念给妇女们听。孩子们围在旁边,有的跟着念,有的在地上画火把信号图。
傍晚时分,艾琳召集各组长在校场开会。
“白天干活,傍晚训练。”她说,“农活不停,修缮不停,但每天酉时一刻,所有人到校场集合,进行短时推演。孩子也要参加。”
有人皱眉:“他们太小,懂什么?”
“懂信号。”艾琳说,“一炬、两炬、三炬,谁能认得快,谁就能救一家人的命。让他们玩识图游戏,赢的奖半斤米。大人练配合,孩子练反应,全家都忙起来,就不会总想着逃。”
会议结束后,半工半训模式立刻执行。男人们白天修墙补路,女人编绳制箭袋,孩子背信号规则。校场角落摆了一排木牌,上面刻着不同数量的槽痕,供老人触摸辨认。
第二天清晨,艾琳又站上了村口石阶。她没有召集人,也没有下令,只是站着。风吹动她的衣角,她不动。
一个巡逻队员经过,看了她一眼,放轻了脚步。另一个交班回来的哨兵停下,在远处默默站了几秒,才回家吃饭。
第三天,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只要艾琳站在那里,村子就稳。
她依旧每日巡查。去药草房看烘干进度,去井边查防护栏,去火油库确认封存情况。她在石阶旁立起一块新木牌,四个字刻得深而直:守而不躁。
彼得走过来,低声说:“有人议论,敌人是不是放弃了?”
艾琳看着远方山道:“放弃不会这么静。他们是看我们防得太严,找不到破口。”
“那我们一直这样守?”
“守到他们等不住。”她说,“我们不怕耗。他们怕。”
几天后,三哨联动正式计入工分考核。漏报一次,扣当日全部工分,并取消物资优先领取权。老猎户带着监督员挨岗检查,第一天就抓出两人脱岗。
消息传开,没人再敢松懈。
孩子们的游戏也升级了。他们分成两队,一组扮守卫,一组扮伪装者。扮伪装者的要把假火绒藏进筐底,被发现就算输。赢的队伍能多领一把炒豆。
妇女们编的箭袋堆满了武器屋。男人加固的围栏加高了半尺。井口装上了双层盖板,夜里上锁。
艾琳依旧每天清晨出现在石阶上。她不再频繁开会,也不再反复强调危险。她只是站着,像一根插进土地的桩。
有一次,一个孩子问她:“艾琳姐,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她低头看他:“站到你们不用怕为止。”
孩子不懂,跑开了。但她知道,这句话早晚会被听见。
某天夜里,彼得来找她,说陈婆已经能听铃起身,十五秒内点亮火把。王三家主动申请加巡一次夜路。猎户乙报告,野径交汇处连续三天无异常痕迹。
艾琳听完,走到地图棚,拿起炭条,在“夜间禁区”外画了一道实线。
“再扩十丈。”她说,“任何人越界,无论身份,先押后审。”
彼得记下,犹豫了一下:“大家比之前稳了。会不会……太严反而伤人心?”
艾琳放下炭条,看向门外。
月光照在校场一角。几个孩子正蹲在地上,用手比划火把信号。一个老人坐在旁边,手里摸着双槽木牌,嘴里跟着念:“两炬——接近村庄。”
她收回视线:“心要稳,规矩不能松。我们现在不是在熬日子,是在等时机。”
彼得没再说话。
第二天,艾琳照常走上石阶。晨光洒在她的肩头。身后,巡逻队完成交接,旗帜升起,药草摊开晾晒,男人们扛着工具走向围墙。
她手放在刀柄上,目光落在远处山道尽头。
风吹过,带起一缕尘土。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